一、不听话的狗
阳台上,风信子,仙人掌,多肉,兵乓菊等一排排绿植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阳光携带着丝丝饭香涌入客厅,原来慈祥的奶奶正在厨房做孙子爱吃的蚕蛹。铺着橘绿相间的手工编织垫的沙发上,白净少年戴着耳机,低头安静地抚摸着一只泰迪,金色的阳光给他勾勒出温柔的轮廓。
突然,泰迪汪汪叫了几声,张嘴想咬小主人,奶奶听到声响急忙从厨房里冲出来,右手还拿着锅铲,呵斥掉泰迪,关心孙子道:“没事吧?狗有没有咬到你?”
“没有。”
小狗可怜巴巴地望向主人,摇了摇尾巴,似乎想要寻求一丝安慰。
“平常倒还挺乖的,今天不知怎么了。你别惹它,它会叫的,甚至会咬你。”
“嗯。”
孙子总是这么沉默寡言,经常戴个耳机安安静静地听歌。要是话再多点就好了,她也想要个吵吵闹闹的孙子啊。但这样也挺好,孙子乖巧听话,成绩也不错,一点也不用大人操心。
饭菜上桌,奶奶给孙子夹了一筷子蚕蛹,“来,你爱吃的,多吃点,太瘦了!”
“嗯。”
“最近学习怎么样?压力大吗?”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挺好。不大。”
“听班主任说你们换座位了,同桌人怎么样?”
“挺好。”
“您最近工作怎么样?”孙子不想被盘问,迅速转移了话题。
“还那样。新来的那个清洁工做事慢吞吞的,看着让人着急。”
二、山顶洞人
二月底三月初,冬季的尾巴在冷空气里扫了扫,寒风呼啸,学生们怕冷,教室的窗户紧闭,里面的空气沉闷浑浊,大家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课本和白花花的卷子堆砌的角落,偶尔传来一两声嘈杂。
“听说她一星期才洗一次头。”女前桌说。
“听说她一个月才洗一次袜子。”男后桌附和。讨论越来越离谱。
“我看见她用草稿纸拧鼻涕。”
“这算什么,吃完饭她用手擦嘴。”
“她上厕所也用草稿纸吗?”男后桌不解。
“谁知道呢。”
“她穿搭也奇葩,像颗洋葱,一层摞一层了,还总系条红色皮带。”
“有时还穿荧光绿色的大衣呢。”真不知道从哪找到的,衬的皮肤黑黑的,女前桌心想。
“审美真奇葩,我敢打赌,她绝对穿了条东北棉裤。”男后桌又接着说“她好凶呢,上次不小心撞到她,她狠狠剜了我一眼。”
“她的胸忽大忽小。”女前桌若有所思。
“什么?”
“没什么。”女前桌尴尬地咬了咬嘴。
“听说她的穿搭风格遗传了她妈妈。”
“嗯。听说有次她妈妈来学校给她送东西,穿着上个世纪的衣服——绿色裤子大红棉袄,上面还都绣着花,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逗了。”
孙子戴着耳机经过,不用多说,他们一定是在讲那位凶巴巴的“山顶洞人”,长的瘦瘦小小,穿的奇奇怪怪,性格凶凶巴巴,可不就是活脱脱一山顶洞人嘛。
不一会儿,凶巴巴的山顶洞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因为热,荧光绿大衣敞开着,腰间的红色皮带显得十分打眼。她嘴里念叨着一道数学题“套用公式×××所以643+54=643+50+4=693+多少来着?”
“4,等于697”孙子讲的很小声,山顶洞人当然不可能听到。
“哎!数学,数学。”山顶洞人抬手试着抚平额间紧皱的眉头,别说数学,数字对她来讲就像印度古老的象形文字,太难了。它们的排列组合恰似女巫的咒语,太恐怖,想想都头痛。再坚持三个月,她就可以解放了,脱离压抑的环境,去外面的世界透透气。
“胳膊越线了。”山顶洞人毫不留情地用钢笔捅了捅女前桌也就是她同桌的手臂,女前桌和男后桌对视,两人均无奈地撇了撇嘴,刚想聊上几句抱怨。
“别讲话了,马上上课了。”山顶洞人又给他们每天仅有的娱乐泼上了一盆凉水。
学校的时光总是漫长而煎熬,晚上还有晚自习,教室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沙沙的动笔声和簌簌的翻页声,偶尔飞过来一只讨厌的蛾子,扰人清静。
“班长,我肚子痛,想去趟厕所。”女前桌弓着腰,捂着肚子,一脸难受。
“去吧。”
“哎,你要那个吗?我有那个。”山顶洞人谨记妈妈的教导,要待人友好。
“哪个?”女前桌不解。
“就那个。”
“我有纸了,先走了,坚持不住了。”
“不是,我有那个。”山顶洞人提高了音量。
“嗷,不需要。”女前桌懂了,女生讲的是卫生巾,她可能以为自己来大姨妈了,女前桌赶紧尴尬地溜了。
“嗷,那个呀!”一男生突兀地来了句。
“嗷,那个呀!”全班的男生都懂了,大家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自习室轰得一下热闹起来,山顶洞人觉得男生们笑的很猥琐。
孙子见教室吵闹,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在听歌。
山顶洞人想待人好,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她好笨拙,今天好像用错了方法。
三、垃圾
山顶洞人放慢脚步,护在妈妈身边。妈妈的短发有些长了,染的颜色也褪掉了,漏出了白发,她在后面扎了两个小辫子,像小朋友一样天真可爱。
妈妈非要找什么垃圾场,女儿不知道在哪,只能出来找找看,就当做在散步好啦。
“那个好像用小麦铺的呀!”妈妈指了指人行道和机动车道之间观赏树下的小石子路面。
“嗯,也像用玉米粒铺的。”
“玉米粒太大了。”
“那像麸子铺的。”
“麸子又太小了。”
女儿快速上前用脚在石子路面上左右磨了磨:“妈,是光滑的,我还以为会有石头粗糙的颗粒感呢。”
“当然没有了,他们肯定会建的光滑又平坦。”
“我以为会有呢。”女儿觉得有点可惜。
十字路口红绿灯下一片纸巾白的晃眼,妈妈很快便注意到了,朝它走去,“我去捡一下它。”
职业习惯,女儿在心里吐槽。妈妈是名清洁工,女儿想说这不是她清扫的区域不用管的,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妈妈避开车流,捡起垃圾,丢进垃圾箱。
“听说今天你被同事欺负了?”
“没什么的。”
妈妈和一个老太婆(就是女儿同学孙子的慈祥奶奶)一起给家店打扫卫生,老太婆为人活泛,一边打扫一边和店长聊聊天,妈妈呆呆的木木的,做事慢吞吞的,别人怎么指挥自己就怎么做,不怎么讲话,偶尔讲起话来也不着边际,甚至疑神疑鬼,神神叨叨,老太婆很快就看出来了妈妈的脑子有点不太正常,是个精神病。
所以老太婆敢来的晚走的早,敢把最重最累的活安排给妈妈,这次同样也敢私吞妈妈打扫店面的劳动报酬,甚至敢在路长帮忙要钱时手摆得像河里扑腾的鸭子的蹼,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去去去!回去吃药去!”反正她连狗都不如,狗被弄疼了起码会叫会反抗,而她逆来顺受,安排什么干什么,不会抱怨更不会向路长告状。就像路边上随风扬起的垃圾,遭人嫌弃,可以被搓圆捏扁,被撕碎践踏,被这样对待理所当然,不会有人说什么。而且欺负人是会上瘾的,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小可怜的傻子。
“所以钱最后要回来了吗?”
“要回来了。”
“下回遇到这种事别忍着,骂回去,不管用就打,不信治不了那个老太婆!”欺软怕硬,人人都如此吗?
“这没什么,高考结束就好了。”
是啊,高考结束就好了。她会带妈妈去外地,远离这个伤心地,到时没人会知道妈妈有精神疾病,她们再也不用忍受周围人的白眼,她会上大学,然后工作,会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她们会像童话里写的那样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会买整整一大包的餐巾纸用来擦嘴和鼻涕。她再也不用穿别人给的二手衣服。最好再买条黑色皮带,红色的也太土了。她要买舒适的内衣,妈妈的太大了,自己以前的又太小了,总感觉再这样子穿下去迟早发育成平胸,哎,说多了都是泪。
当然,她也要给妈妈买好看的衣服,带她吃美味的食物,放假了两人可以一起去旅游,大理也好三亚也好,苏州也行上海也行,看看别的地方别的人都是怎样用心生活的。
垃圾场没找到,妈妈收集到的啤酒瓶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停放电动车的小车库里。
四、枯萎的风信子
奶奶一边浇花一边慈祥的微笑着询问孙子,“猪脑花好吃吗?”
“好吃。”孙子吸溜了一大口宽面,夹起半个猪脑花细嚼慢咽,仔细品尝,麻辣鲜香,比豆腐还要软嫩爽滑。
奶奶吃不下去的,不过疼爱孙子,总会做些他爱吃的。
“我上学去了,奶。”
“嗯,去吧,路上要小心,注意车辆。”
“奇怪,这盆风信子花还没开呢,怎么就枯萎了。”风信子楚楚可怜地耷拉着泛黄的叶子,花苞若隐若现,隐约泛点淡黄色,粉蓝紫色的风信子常见,黄色花瓣的倒罕见别致,可惜了。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风信子面向阳台的那面,伤痕累累,根茎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割痕,像个遭受过虐待死去的女尸的裸背。
你别惹狗,它会叫的,还可能会咬你。那就欺负风信子吧,她不会叫的,不会反抗,更不会咬他。
五、青花瓷
沉闷压抑的课间,少年戴着耳机,沉默地看卷子,右脚跟着音乐打着节拍。
耳边传来细小的女声。
“你在听歌吗?”
“嗯。”
“什么歌?”
“青花瓷。”
“Dead i am the pool我之死于池
Spreading from the pool蔓延其中
Weak and want you need 脆弱却想你所需
Nowhere as you bleed没有你的流血
Dead i am the rat我是死去的老鼠
Feast upon the cat 以猫盛宴
Tender is the fur抚顺皮毛
Dying as you purr.”在你的呼噜声中死去
暴力嘶吼的重金属音乐几乎要震碎耳蜗。
“要听吗?”男生克制着嘴角的弧度,他害怕自己的牙齿露出来,过于尖锐,就像耳机中的Dragula(德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