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我是一个守灯人。

我的责任是守灯,但还是不是个人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或许我的任期就快要结束了,或许,我快要去投胎了。

对了,我守的灯是人身上的灯。每个活人身上都有三盏灯,一盏在头顶百会,其余两盏在人的双肩,身体健康,心正果敢的人的灯会很明亮,鬼魅不侵,相反长期生病,心灵阴暗,郁结在胸的人就比较暗淡。阴阳眼,阴兽,魂魄都能看到。当然,守灯人也能看见。

这是活人自己看不见的,人总是只在意眼前的东西,所以就算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应该也不会信——我以前也不信。

灯在白天吸收阳气,夜里驱逐邪气。深夜里有恶鬼耐不住饥饿,活人的元气是它们最喜欢的东西,一般正常人身上的灯让他们不敢靠近,可日积月累或许外加机缘巧合下它们也有了一些“生活经验”——专挑夜晚独自行走的人下手,它们在人的背后发出婴儿般的哭声或者叫前面人的名字,惊慌的人一下子回头,快速的动作带灭了肩上的火,就成了恶鬼的美食。

恶鬼还总挑火暗淡的人下手。

不过说真的,听鬼们叫得久了,我总觉得它们装的哭声完全不像婴儿,而像被狗锤哭了的受委屈的猫,叫的名字也总有一种方言的味道,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被吓到的。

对,我就被吓得熄了灯。

不过我没有像一般人一样嗝屁就直接去投胎,也没有变成孤魂野鬼,一个右肩上有一盏特别明亮的灯的中年男人在我被那个鬼洗完了元气后出现在了我的身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清楚地看见他肩膀上的明灯一下子熄灭,而我肩膀上多了一盏特别暗淡的灯。

“不好意思。”他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因为懵了。

“以后你就是下一个守灯人了。”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他就给我安排的工作,还仔细讲了工作细节,大概就是在像我这样的傻逼被鬼吓到回头时护住他的灯,救他一命。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几句。

守护了99次灯后,第100次你就可以不守了。

让那第一百个倒霉蛋去死吧,他会成为下一个守灯人,而你可以投胎去一个好人家。

说完,他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这是我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

“不好意思,”他停下来,没有转身看我,第二次说了这四个字,“我要去投胎了,你就是我的第100个倒霉蛋。”话音刚落,他就消失不见。

我在原地愣了三天,不,准确的说是三晚,白日里守灯人会失去意识,夜里突然清醒。三天后的晚上,我睁开眼,就那样接受了我的“使命”。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找到了吓我,吸我元气的那个恶鬼,然后一直跟着它。但我有些沮丧地发现,这个鬼就是一个rookie(菜鸟),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把我吓到了的!我真的就有那么胆小吗!观察了很长时间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我就是它唯一一个战绩。

本来是准备一直跟着它,阻碍它进食,然后把它饿死报仇的,可我都还没有出手,他就饿得魂飞魄散了,其实我竟然期待过它能够成功一次,来证明我没有那么菜的,可它真的就这样没了。我看着它一点点地消失,动作表情还是和吃我的时候一样的狰狞,似乎对自己的将要永远消失一无所知,我忽然对它生出了半分怜悯,之所以是半分,是因为我不清楚我现在是算人还是算鬼,可能都不是,我只是个行走在生死边界的,没有死活的守灯人。

从最开始的那三天之后,我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每夜漫无目的地行走,看各地的恶鬼饿到吼叫,陪独自行走的人走夜路,看他们哭哭笑笑。

有的鬼为了不消失——我不愿把她们的存在叫做生存,它们没有肉体,没有精神,不会思考,只有一种不想消失的欲望和不能——一晚晚地奔波,他们不会停止行走,没有娱乐,没有人可以诉说,没有笑,没有病痛,只有无止境的杀戮的本能。

有的人(我守护的主要目标)总是浑浑噩噩,明明自己就不算个好东西,却总在夜里一个人走时咒天骂地,骂人骂事,就是不骂自己。他们或许以为一个人藏在广阔的夜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以为这时候不会有人看得见他散发的恶,却不知道可能会有一个守灯人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发疯,也不知道或许不远处还有一个恶鬼正把他当做最好的美味。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守灯人,每次守住了一个人后我就会远离他,不会在提供第二次守护。

每次打搅了一个恶鬼的好事后,我都会对它歉意地笑一笑,虽然它们看不到,也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搅扰。

虽然我说我已经忽略了时间,可拥有最可怕力量的她还是在我身上留下了东西——我肩上那盏原本暗淡的灯渐渐地明亮了起来,已经和那位说我倒霉蛋的前辈一样亮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已经守护过99次人,保护了99次灯,下一次就是100了。

投胎这个词突然被摆在了我的眼前,有些生前的记忆也随之出现——我已经明白我好像已经不算活着了,当然也没有死透——我在路上随着走着,今天的夜特别深,是恶鬼施展的最佳场所,还好四周寂静无人。不远处似乎有不认识的恶鬼在嘶吼,我也没搭理,救人与不救都掌握在我手里,没有人强迫。

我突然开始思考时间,他和她,已经结婚了吧。

会不会已经生子了呢。

想着自己当时是因为女朋友和最好的兄弟好上了心灰意冷,运气不好又好遇到了那位前辈,所以才被那个同样可怜的rookie乘虚而入就不禁笑了起来。

刚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我愣在了原地。我从一个年近中年人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当然不会是因为自己没实体而吓到了自己,我早已经不是那样的小白了。

只是因为,那个人,我认识。

虽然人已从青年到了中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最好的兄弟,抢了我女朋友的我的最好的兄弟。

动了个念头,我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挎着个包,西装笔挺,所谓的成功人士的标准打扮,可微微突出的肚子还有上移严重的发际线还是暴露的他的年龄。我正仔细看他的时候,他拿出一个手机,打通了一个电话,“喂,玲玲啊,今天就不回来住了。”

玲玲?听见这个熟悉到极点的名字,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我怕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淡淡的嗯,双方一同果断地切了电话,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脸色有些阴沉,“不知道又在哪里厮混。”不过随即又缓和,从包的最深处摸出另一个电话,拨通,“喂?红红,别急啊,我马上过来,你......”我平静地看着他那有些赘肉的脸上的笑容,那个手机里传出来的年轻的声音也让我有些作呕。

很久后他才挂了电话,他开始边刷手机边自言自语地抱怨,咬牙切齿,头上有些稀疏的头发都在一根根地抖动,我看见他肩上的灯随着他说话语气的波动一点点地在闪烁而微弱,我突然回了头,不远处出现一个恶鬼,我见过它,前不久才坏了它的好事,看他的状态再不进食也就要灰飞烟灭了。我回头看了身旁的这个男人,估计了一下,以他的灯的状态和我不阻碍第二次的规矩,他必死无疑。

或许,他也可以不用死,我可以让他做我的接班人,我想起了那个前辈,不禁笑了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第一百个倒霉蛋么。要承受无止尽的时间和无边际的黑暗,与恶鬼打交道的倒霉蛋。

恶鬼在一点点的靠近,他的抱怨也越来越激烈,响彻在这片被黑暗笼罩了的天地。

耳边回响起那位前辈说的“你就可以去个投个好胎”,想到了他说了两次的“不好意思。”

后面的恶鬼突然叫了起来,或许它本能的知道这是它的最后一搏,叫声的凄厉程度比上次进步了不少,我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熟悉的一个个步骤。

身边的这个人一下子顿住了。手机的光不再变化,直直地照在了他的脸上,嘴巴还保持着一个脏话的形状,我看见冷汗密集地从他额上,鬓角冒了出来,神情开始急剧变化。

后面的恶鬼喊出了他的名字,发音异常的准确,像个女声,他的瞳孔一下放大,就准备回头,肩头的灯火变得极其微弱。

回头就是死。

可恐惧已经控制住了他,回头的本能把他完全支配。

我按住了他。

虽然他还是回了头,可灯,还亮着。

  四周的夜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像一大片紧密又柔软的纱将整个空间一点一点包裹,我叹了口气,深深地对不远处那个正在消散的恶鬼鞠了个躬,认真地说句:“不好意思。”

    身旁的这个人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已经软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刚才抱怨时的狠厉,没有和玲玲打电话时的阴沉,就那么坐在那里,陷入了沉寂。

    我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摸出了最开始的那个手机。

    “喂,老婆,我还是回来住吧,外面总是不习惯。”

    “嗯,”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我等你。”

    他没有急着挂断电话,而且拿出了另一个手机,边对着手机里讲着什么,一边把另一个手机使劲丢了出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了,留下了身后的夜和他原地环坐。

    我不知道我要去那里,我好像守护了第一百盏灯。

    我不知道我是死的还是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已经把以前放过。

    突然不想去投胎,但我不知道会不会去守护下一个人。

动则守护恶人,不动就守护恶鬼,于我没有什么不同。

    我只是个有原则却刚破了的守灯人,行走在生死边界,没有生没有死,没有时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连自己都没有。

    我甚至连下一次会在哪里睁眼我都不知道,夜快散了,意识也快散了……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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