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2窦宪的蝴蝶效应---不投笔也从戎的老夫子
小武点了点头，道：“但是我也有点奇怪，班超在西域经营这么多年、闹得是天翻地覆，然而为什么只见汉人表演、却从未见到北匈奴直接插手西域事务呢？”
八角捋须笑道：“这里有几个原因。第一，相对于汉朝设在西域的最高职位是‘都护’来说，北匈奴设于西域的最高官职称为‘僮仆校尉’。这两者的内涵有所不同---西域都护的职责只需维护西域的稳定，便是征收一些钱财也只为了在当地的必要开支、却无需上交朝廷。”
“然而僮仆校尉却要负责在西域征收重税，所以匈奴人才把西域人称为‘僮仆’---意指对方是匈奴人的家童或奴仆。而且匈奴王也很指望这部分财源，尤其是在东方和南方弄不到钱财和物资的时候。这样一来，西域各国大多喜欢收钱少的都护大人、反感收钱多的僮仆校尉。”
小武恍然大悟，大笑道：“人同此心！原来是交税多少的缘故！西域各国自然是倾向汉朝的人多、倾向于匈奴的人少。”
八角笑道：“第二，北匈奴持续不断地受到了来自南方和东方的压力。七几年不断败于南方的东汉之手、八几年又不断败于东方的鲜卑之手。到了87年，鲜卑人竟杀死了北匈奴的优留单于。加上北方再逢大雪灾，北匈奴辖下无数部族只得接踵南下、投降东汉或者南匈奴。”
图表35北匈奴的三面之敌
【东面鲜卑、南面东汉、西面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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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头叹道：“原来如此！连续受到来自多面的压力，难怪北匈奴人自顾不暇、也管不了西域之事了。”
八角捋须微笑道：“优留单于之死是一个重要信号！周边的民族不再害怕匈奴的积威了，大家突然意识到、北匈奴或许是可以灭掉的。”
“南匈奴单于也乘势上书，请东汉朝廷借此良机举兵北伐，趁它病、要它命，不要再给北匈奴缓过来的机会。”
小武诧异道：“南匈奴虽然投靠了东汉，但这么想要北匈奴死吗？”
八角笑道：“是的。南匈奴人远比汉人更了解北匈奴。在84年时，东汉原本打算在边境、跟北匈奴进行马匹和铁器互市贸易。”
“北匈奴人极端需要这桩贸易来拯救自己，因为缺铁、他们士兵的弓箭已经开始用兽骨做箭头了。然而南匈奴派人打听到了细节安排，悄悄赶去半途埋伏、抢劫了北匈奴人赶来的上万牲口，于是交易只能告吹。”
小武摇头笑道：“这招够狠。北匈奴人一点铁器也没有换来，反而失去了大批牲畜！”
八角捋须道：“而随着88年汉章帝死、汉和帝立，东汉又出现了一些列的人事变动。”
“当时没有人知道，一个汉室远亲、几乎无人认识的都乡侯刘畅、会因为悼念皇帝过世而来到京师吊丧；也没有人知道，刘畅会突然被从不认识、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大将军窦宪派人刺杀；更没有人知道---这件莫名其妙的小事情、就此点燃了亚欧大陆上‘叠踪西狩’的导火索，最终造成了无数民族的迁徙和兴亡。”
小武大奇，讶道：“这岂不就是‘蝴蝶效应’？窦宪？不就是传说中、最终打垮北匈奴的汉人英雄吗？而刘畅是个小人物？那么窦宪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八角呷了一口茶、捋须缓缓道：“这些都得从窦家的一个关键女人、章德皇后说起。”
“其实，东汉初期煊赫一时的窦家早已面临衰败。窦融的长子、长孙均因为违法妄为而被皇帝赐死、爵位被取消；而窦融的侄儿窦固这一支，因为没有后代、到88年窦固过世之后、也被取消了爵位。”
“窦家唯一的指望，可能只有入了宫的两个姐妹了。其中的姐姐已经成长为宫斗的一流高手，最终当上了汉章帝的窦皇后。因为两汉时期有不少姓窦的皇后和太后，所以你就称她为章德窦皇后、或章德窦太后好了。”
小武微讶道：“那么何以见得，这位章德窦皇后就是宫斗高手呢？”
八角笑道：“章德窦皇后虽然是窦融的曾孙女、作为名门之女被选入宫中的；可她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被皇帝赐死的大逆不道者，所以她等于是天生有原罪在身，因此一向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唯恐再出什么岔子。”
“另外，后宫女眷大都母凭子贵，偏偏章德窦皇后没有儿子。但她通过种种运作，收养了别人的儿子为子，也就是汉章帝的太子、后来即位的汉和帝。相对别的嫔妃来说，窦氏能够依仗的条件如此之差，她还能一路当上皇后、太后，怎能不是一个宫斗高手？”
小武这才点头，笑道：“的确有理。那这位皇后也姓窦，窦宪又是她的什么人？”
八角捋须微笑道：“窦宪是她的长兄。窦家已被压抑了很久了，而当汉章帝死后、章德窦太后临朝听政，窦家终于出现了复兴的希望，很多兄弟被封了侯、或委任为大官。”
“不过，作为窦氏家族当代风向标的人物窦宪、想要的更多---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东汉首席辅政大臣的不二人选。”
“然而章德窦太后却不这么想。她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又深知长兄的性格为人跟祖父、父亲没什么两样；而祖父和父亲生前都犯过假传圣旨、擅杀大臣这等重罪，所以被皇帝赐死；所以一旦重用了窦宪，恐将重蹈覆辙。”
小武恍然点头道：“我明白章德窦太后的想法了。朝廷尊崇窦家已足够了，窦宪等人也应该安享富贵、不要过度膨胀，免得再惹大祸！”
八角捋须呵呵笑道：“然而窦宪脾气刚烈，总以为是有别的人在太后面前说他的坏话，所以亲妹妹才不肯让他更进一步。”
“正赶上那个远道而来的都乡侯刘畅、在悼念先帝的活动中，言辞得体、表现出色，深得太后欣赏，专门留下他来闭门长谈了好几次。一起迹象似乎都在表明，章德窦太后即将任用刘畅为首席辅政大臣，来辅佐刚刚登位、年仅10岁的汉和帝。”
小武咧嘴大笑道：“原来窦宪是在嫉妒新人刘畅呀！”
八角点头道：“于是窦宪头脑一发热，派人刺杀了刘畅、还嫁祸给了刘畅的弟弟。然而纸包不住火、此事终于被揭发了出来，于是章德窦太后大怒，派人将窦宪囚禁到内宫之中。”
“不过毕竟是亲兄妹，太后还是想保护一下窦宪。窦宪已经明白了章德太后的意思，惊惧之余、为了替窦家的过错赎罪，他请死党耿秉上书启奏、立即展开讨伐北匈奴的行动---并且推举自己为元帅，同时还附上南匈奴单于请求汉朝出兵的文书。”
小武张大了嘴巴，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对于窦宪来说，他是不得不去攻打北匈奴呀，试图以战功来抵消自己的大罪。而章德窦太后应该会顺水推舟，给他这个立功的机会，从而缓解窦家因过于嚣张而招致的困境。”
八角嘿嘿道：“正是如此。不过为了让窦宪立下的功劳足够大，太后基本上没有调拨给他任何朝廷兵马。一共只有窦宪的本部4000人和耿秉的本部4000人、凑成了8千北征的汉军。”
小武大惊，道：“什么？只有8千汉军去征伐北匈奴？我不是听错了吧？”
八角呵呵笑道：“你没有听错。不过好在南匈奴出兵很多，加上河西羌人、以及新归附的乌桓人（鲜卑南部），共有3万余人马。”
“于是，窦宪为元帅、耿秉为副帅，率领着蕃汉联军、总计4万兵马，开始了历史上最经典的一次北伐匈奴。”
小武兴奋道：“怎么个经典法？”
八角捋须笑道：“东汉朝对于归降的南匈奴以及其它胡人有专门的政策---就是每年支给一笔专款、协助他们在北部边境安居乐业。但是在朝廷里一直有大臣诟病这项国策，说是豢养胡人靡费钱粮，给汉人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所以应当取消这笔款项。”
“然而，窦宪在89年起兵北伐，由于兵马是现成的、钱粮也没有问题，几乎是说走就走；一切开销全由南匈奴提供，因为东汉朝廷每年给他们的拨款尽可以覆盖军费了。”
“而且此次北伐、汉军的数量根本就不多，几路胡军才是作战主力、就好像是汉朝雇佣军领命出征。所以姑且不论战果如何，这种北伐对朝廷的花费是微乎其微的；即使窦宪不去北伐，事实上这些成本也已经支付过了。”
小武恍然大悟，点头道：“这么说来，窦宪的北伐、跟班超经略西域的方法，也是颇有些类似的？东汉王朝的北疆民族政策，一直具有胡汉兼容的特色！”
八角呵呵笑道：“不错。而且窦氏起自河西五郡，那里从来就是胡汉混居之地，所以由窦家的人兼领汉军与胡兵，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东汉朝即将北伐的消息传出，却意外地打动了一个年近花甲、谁也预想不到的老人。”
小武诧异道：“此人是谁？”
八角嘿嘿大笑，道：“此人一生皓首穷经，总算写完了《汉书》的主要部分；而且按照汉章帝旨意、将太学院儒生们在白虎殿共同研讨的学术成果，编辑成《白虎通义》全集。”
“不知不觉之间，这位文史奇才的两鬓已经斑白了，看似行将就木。然而在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仍然有一团烈火在炽烈燃烧；而且临近暮年、更是壮心不已、愈烧愈旺！”
小武闻言大惊，喏蹑道：“你说的……莫非是班固？”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呵呵笑道：“弟弟班超的事迹不断从西域传来、被人说得神乎其神；受到这些刺激，班固又怎可能无动于衷？”
“何况这个外表看起来满头花白的老夫子，也是三教九流无一不懂、无一不精、什么杂学都感兴趣的人。班固甚至亲笔撰写过中国‘兵法大全’，又怎能不想扬威异域、封侯建业？”
小武猛然想了起来，点头道：“班固还将中华的兵家，归纳成‘兵谋略、兵技巧、兵形势、兵阴阳’四派呢！可见他对兵法研究之深！”
八角笑道：“看着无数水平远不如他的人却能封侯拜将，班固能不慨叹命运吗？当这辈子快要结束的时候，命运中突然有一丝光芒闪现---班固得知了窦宪大将军准备北伐的消息！”
“这显然是班固这辈子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于是老夫子毫不犹豫地立刻投奔而去！”
小武连连点头道：“我理解，我理解！班固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老夫子呀！”
八角吁了一口气，笑道：“本着窦家和班家之间的传统友谊和最佳拍档精神，窦宪毫不意外地任命班固为中护军、相当于指挥部参谋。于是不久，胡汉各族混编大军四万来人，浩浩荡荡地兵分三路北伐。”
“汉伐匈奴战史上最光彩夺目的‘燕然勒石’之战即将拉开序幕---班固终于赶上了末班车，实现了‘不投笔也从戎’的心愿！”
“89年开始的一些关键战役决定、正是班老参谋的主意，所以班固的功业事实上丝毫也不比兄弟班超来的差。只不过他并不是一把手，而且相关事迹也被撰写《后汉书》的后辈史家给故意黑掉了而已。”
小武大怒，又非常奇怪道：“这些我都一无所知！《后汉书》是接着《汉书》之后的一本史书是吧？为什么要黑掉班固的事迹和功业？难道是因为同为史家、所以文人相轻？”
八角点头笑道：“有这个因素。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后汉书》的宗旨是反对外戚专权，所以要彻底黑掉窦家、以及与之关系密切的班家---因此你才对‘三班三窦’都了解不多。”
“即使碰到‘板上钉钉’、实在抹不去的事实，《后汉书》也要在叙述中尽量贬低‘三班三窦’的能力，尽量把他们的作用、弱化到跟其它平庸之辈并列的地位。”
小武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中国人真是欠东汉朝的‘三班三窦’一声道歉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