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那一年我十二岁，长这么大，每年北风刮起来的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会想起那遥远、遥远的汉水河。
那条流经楚国国都的河流，汹涌、澎湃、永不停歇。
少时，我和虞薇的家都离这条河不远，从小我就知道，我们都不是那种活的贫穷苦痛，满身脏兮兮的平民。
楚国的这块地界不是谁都能住的起的。当然，像我和虞薇这样的贵族是例外。
我们的家族都很有钱，在外人眼里，我们衣着华贵，光鲜亮丽。但其实我想要的并不是别人艳羡的目光，我只是想要活的自由放纵，就像那湍流不息的汉水，放荡不羁，无拘无束。
我第一次遇见虞薇就是在这一年，我不愿习武，偷懒逃出家门，正巧碰到了这个在吃力翻墙的女孩。
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当然知道她的存在，只是从未见过罢了，看她的样子，我知道她的目的不过和我一样，都是为了逃避那繁重的贵族课业。
她的动作过于笨拙，翻个墙能用这么长时间，当真是我生平仅见，一下子没忍住，我笑出声来。
她听见我的嘲笑，脸颊通红，斜眼一瞥，又自顾自的胡乱蹬动她的小脚。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见正在四处找寻她的仆人。
不知怎么的，我不想她被发现，跑到墙边用手托起她的小脚，她有了借力的地方，顺利的从高墙爬下。
我带着她逃走了。
汉水之东，天蓝如海，无风，无云。
东方青紫色的淼淼水面上，那小半个彤红的太阳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她和我坐在河边，草色青葱，飞鸟盘桓。
她翘起来的马尾，让我感到亲切，我告诉她我的所有想法，她听着，也把她的所有告诉了我。
从那天以后，我们常常一起偷懒，一起躲避家里人的追赶，一起看朝阳初升，一起赏繁星皓月。
chapter2
时间就像是流水，当真像是旁人所说的那样，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我们都在长大。
北风刮过枕畔时，我常常会梦见辽阔的天海之间，碧衣鼓舞，肌肤胜雪，虞薇如水的双眸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一如那日的初见。
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
而虞薇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两家合议后，决定联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欣喜若狂，虞薇只是抿嘴，满脸羞红。谁知，还未等我们的订婚宴开始，噩耗便传来了。
秦国在这些年愈渐壮大，已然有吞并六国之势。
楚国也免不了要受铁蹄践踏。
那一天，城破了，楚国灭了。
浮尸遍野之中，叔父带着我和虞薇逃了出去。无尽的旷野，只有那群乌鸦不断地盘旋尖叫，前赴后继地俯冲而下，拍打着翅膀，争相啄食那些战死的血肉模糊的士兵。我想要挥手将它们赶开，却筋疲力尽，无法动弹。
黑羽纷扬，它们的尖叫格外刺耳。
在会稽安顿下来后，叔父对我给予厚望，他说，阿羽，如今你便是我项氏一族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叔父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样一来我和虞薇的婚事怕是遥遥无期了。
无奈，我告诉虞薇，国破家亡之际，儿女情长为轻。
虞薇只是对我轻声说，我等你。
chapter3
陈胜吴广起义，叔父项梁也带我一起揭竿而起，反抗暴秦。
那一年我二十四，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可光凭楚国后裔的名号还无法聚集民众。
叔父让我联系当地的一个大官，求得帮助，可大官却故意为难我，他与我打赌，若我抬起院中巨鼎，他便助我一臂之力。
虞薇听闻，满心担忧写在脸上。
我抚抚她的鬓角，便走上前去，一口气抬起大鼎，三起三落。
周围民众惊为天人，纷纷拜倒，奉我为主，归于我部旗下。
可不论他们对我如何奉承，我的眼中却只能看见人群之外的那个默然静立的女子。
她皱起的眉宇舒展，我便也安了心。
chapter4
不久，张酣带领秦军反扑，叔父项梁在定陶战死。
我没有流泪。
虞薇陪在我身边，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在忍着让自己不伤心。
在我领兵出战时，她给我鼓励，寄予深情厚望，保佑平安归来；在我凯旋归营时，她以翩跹舞姿，千般柔情，万般妩媚，欢歌娱曲给我祝贺；甚至她还会穿了战靴，披上绣甲，骑马跟着我在阵上冲锋。
我喜欢她，可她的情，我还不了。
世间皆传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那刘邦，自称赤帝，以为斩断白蛇，就可聚拢人心，稳固其天子地位。
他与我竞争，看谁先攻入咸阳。
巨鹿之战后，我怒杀宋义，破釜沉舟。可那刘邦却先进了咸阳城。
我不管他如何狡猾，设下鸿门之宴，此宴后，他与我决裂。
我攻入咸阳，他们叫我西楚霸王，自然而然也知道了虞薇，民众称她虞姬虞美人。
夜里，我一把火烧了阿房宫，我看那烈火熊熊，冲天而起，脸上被火光映的灼热，心里却没感觉。
就像那年的楚国，刀光剑影，人总是在无声无息的死去。
chapter5
我轻敌了。
刘邦有韩信相助，我的军队节节败退。
垓下之战，十面埋伏。
我就算再神勇，一只方天画戟也终究是敌不过千军万马。好在有钟离昧和季布相助，我求得一命，杀出重围。
秋天的傍晚有些凉。
寂静中，有人唱着我故乡的歌。
十面埋伏后，又来四面楚歌么，我笑笑，知道大势已去。
帐篷里，虞薇静坐，昏黄的烛光映衬她的脸，暖暖的。
她看我进来，无声笑笑。
我禁不住悲伤，心里也不知怎的，就是一阵阵的疼痛。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薇笑着，却哭了。她抱紧我，手不知什么时候拔出我的剑，刺向心口。
鲜血溅了我满襟，有些温热。
她终究是死在我的怀里。
就算死也不愿拖累我么？我面无表情，泪水却止不住的流落下来，滴在她素白的脸颊。
仔细想想，我这一生始终没能为她做些什么，可笑的是，如今我能给她的，也只有这几滴眼泪了。
chapter6
乌江潺潺，我抱着身体已经冰凉的她坐在河边。
后面是刘邦和他的军队，我没有管他们，他们要看就看吧，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变成一具具枯骨。
谁都敌不过时间。
这里的景色就像是那年的汉水，如今，我在，虞薇也在。只是佳人已逝，草木枯黄。
水面一望无垠，浮枝跌宕，天空中漂浮着玫瑰色的彤云。
我又想起了那天，记忆中女孩的马尾一跳一跳，清澈的眼眸凝望着我。
人生若如初相见，半梦半醒半浮生。
狂风呼啸，那澄澈寂冷的画面经历了岁月的洗涤，却日渐鲜艳明晰。
真想回到过去啊。
在我与那片恬静而孤寂的世界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万水千山，却又似乎触手可及。但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除了梦里。
我抱紧她，挥剑，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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