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3日 ,乐山市金口河区胜利村五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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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抵达关村坝这个小站,趁天黑之前在附近小逛一番,一个人饱餐后美美的睡上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望望头顶,天高云淡,没有了昨天的风雨。想起之前在村口看到“丁木沟文化体验一日游”的路牌,便寻思要不要前往游览一番。
然而我对安全问题是有所顾虑的,心里一直绷紧着弦。夏季毕竟是雨水丰沛的时节,突发的暴雨很可能会造成危险,所以在此之前是没有计划深入到沟里的。向住处老板多次询问之后,我才放下心来,轻装前往。
我来到路牌所指示的路口,顺路前行。这段整修过的小路走起来相当顺畅,至少前面的这段已经和景区道路无二,丝毫不像是为徒步旅行者准备的。习惯了行走山路的我一路小跑向上,快速前进。
向前不远,经过一片当地人的普通墓地,就看到了这块儿醒目的提示牌。这只是成昆铁路沿线上百座烈士墓园之一。和普通墓地林立的墓碑和精心装修的外观相比,这座墓显得普通而又平常,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几座石棺掩映在草木之中。如果不是这铁牌的提醒,你根本注意不到它们的存在。
我想这就是让他们安息的最好方法。既然他们曾经在这里的危崖峭壁间同自然进行着搏斗,那么就要让自己的遗存,同这山水融为一体,不用任何聒噪的修饰,因为,这条血肉铸造的铁路就已经贯穿大山,它就在哪里,每一列经过的火车都用轰鸣发出最高的敬意。
我注目凝视了一会儿,三鞠躬深表敬意,然后便快速前行,不打扰他们在此永远的休息。
海拔逐渐的升高。很快,我就来到了一片视野开阔的地方。这里的路上有许多有趣的提示牌,身旁的一块儿提示牌提醒我,已经到达了海拔900米的地方(车站和村子大概有600米)。
站在这个高度,瞬间有种神情气爽的感觉。记得前天刚刚来到大渡河畔的时候,虽然高山峡谷和奔腾的河水足以让人兴奋,天气却是异常的燥热,然人觉得有些烦闷;昨日又从汉源县城沿着大渡河一路到这里,重复的景观也让人感到有点厌倦,然而当我走到这河谷的高处,开阔的视野又让我体验到一番完全不同的意趣。
整条山道沿着几乎直上直下的崖壁反复折曲向上。向下望去,车站和村子一览无余,差不多是水平方向六十度朝下的位置。向大渡河上游的西侧望去,朝着来时乌斯河的方向,两侧如刀劈一般的石壁相对而立,从山脚下隔着只有几十米宽的大渡河,向上插入云霄。石壁上稍微平缓的地方,一些顽强的绿色植物在那里扎根。
再把视线转向下游的东南方,受到巨大山体的阻挡,河流突然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朝向南流去。颇有意思的是,直角弯的上方,还有一块不大的缓坡,坐落着一个彝族人的小村庄,通过一座吊桥与这边的关村坝相连。那座桥正是我昨天踩过的。
远远望去,你会不由自主地为那座小村庄担心起来,总是感觉它孤零零的躺在那个小坡上,背后为高山所困,面前又是刀劈一般的河谷,是那么的脆弱孤独。我真的担心那个小坡,不知在未来的哪一天,在河流的长期冲刷下,就完全直直的崩塌下去,陷入奔腾的河流中。那时人们的命运呢?我不敢想象。
和之前铁路经过的河谷相比,这里的降水量还是稍微多些。然而受高山阻挡,这里仍然是峨眉山地区降水最少的地方。潮湿的空气从四川盆地,沿着大渡河溯游而上,给这里带来了四季不变的绿色。各种植物抓住极其有限的生存空间,顽强的扎根在这倾斜的陡坡断崖上。一路上,还能看到不少颜色鲜艳独特的小花,五彩的蝴蝶,以及趟着流水的小瀑布和溪流。和谷地相比,山风的吹拂下,高处还是显得凉快了许多,站在这里,凭栏远眺,望着这秀美的山川,怎不令人心潮起伏!
在路上,遇见了两位下山的村民。经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山路突然变得平缓,我来到了高处的一片平缓的玉米地,看到了不远处零零散散的几间屋子。我穿过玉米地沿路走了过去,突然响起了几声狗吠,这时我意识到,村子里应该是有人的。
我继续朝屋子走去,这时看到,一位老汉正坐在一间老屋前,用菜刀剁着猪草。我好奇地上前去观看,他看到我的到来,便知道是来闲逛的游客,于是从屋子里拿出板凳,让我坐下休息。
这时引起我注意的,是它背后的这间老屋。
老汉告诉我,这间屋子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令我觉得很是惊奇。这么一间随意搭建起来的屋子,居然能屹立百余年而安然无恙,也算是个奇迹。
这是一间屋子只有左右两间,上方由瓦片茅草遮风挡雨。木屋偏上的部分已经在风吹日晒下发黑,然而却还牢固。我起身走入屋内,光线异常昏暗,没有任何灯光。在这儿几乎看不到任何一样电器,只有一些简陋陈旧落满灰尘的家具,和凌乱摆放的锅碗瓢盆等杂物,还能看见到处悠然结网的蜘蛛。这俨然是一个和现代化生活隔离的世界。如果是在我小的时候,这样的情景也许还并不少见,然而现在已经是2015,我觉得仿佛又穿越了回去。
屋子坐东朝西,前面是不太大的一个院子,角落里摆着两大筐晒干的花椒。另一个箩筐里,懒洋洋的躺着一只晒太阳的懒猫。院子的前面还有一小块儿的玉米地,而对面,就是丁木沟的百米断崖,直冲下方的大渡河谷。房子四周树木环绕,灌木丛生,鸟语花香。太阳已经接近头顶,然而山凤阵阵,却令人觉得凉爽。在这高处的人家,望着远去的高山深谷,高高的淡云浮过,有一种空旷邈远的神韵。“自富阳至桐庐”的景色,毕竟是江南的小山秀谷,远不及这里的山河雄浑俊伟,“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恐怕是再适合描述这里不过了。
和老汉交流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他讲的是一种不太好懂的方言,与常见的四川话迥异,他也不太喜欢多讲,只是认真的打着猪草。这时,老大妈回来了,笑呵呵的朝着我看,非常乐意得给我做起“翻译”,还转身从屋子里为我拿出一根大黄瓜来,质朴的让我感激涕零。
"这里还有其他人家么"
“除了我们之外,就只有另外一家了”。
“为什么不搬下山去呢”
“因为这边还有玉米地”
祖辈对于土地的深情,是我们这一代多数人难以理解的。我们的父辈竭力的挣扎,历尽千辛万苦,从土地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让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种“现代化”优越感之中。然而当我满怀自豪把爷爷奶奶请到家中“享受”时,却发现他们“无福消受”。他们早已习惯了那种简单朴素辛勤劳作的生活。而这些居住在大山深处的村民,也依旧是这种秉性,即使是这么小的一片田地,也不愿放弃。
老大娘得知我住在山下村子里,便问起住宿的价格,我说,大概也就一晚上七八十吧。她脸上立刻流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在我们看来已经是“低廉”的消费,在她看来,仍是天价。
这时,我看到路边有不少随意丢弃的啤酒罐子,想必也是前来徒步的游客随手丢弃的吧。老大娘告诉我说,前些日子曾经有成都来的游客,成群结队的前来“收割”他们的作物,席卷而去,最后被罚款并作赔偿。
此时我觉得“游客”成了一种颇具贬损意味的描述。富裕闲暇的城市居民前来游玩,对待这些贫困的村民却毫不客气,这是一种令人感到耻辱和羞愧的野蛮。
老大爷告诉我说,从山脚入口走到这里,只走了一公里不到,前面的好路还有一公里多,剩下还有十几公里便道,不过已经基本没有人家了。我本准备继续前行,这时抬头看了看天,云层逐渐厚了起来,朝北方的天空望去,乌云在朝这边移动,隐隐约约的还听到一阵阵闷雷声。
我知道前方是紧贴崖壁的小道,更加奇伟壮丽的景色就在那里,然而此时,我毅然决定返回。毕竟这次是一个人前来,如果继续向前行进,在高处遇到雷雨大风,前后又无人照应,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安全妥当。尽管事后了解到,上面并没有下起大雨,但是也并不觉得后悔。至少,前面走过的这一段路,就已经给我带来了不少惊奇。把丁木沟最奇伟壮丽的景色留给以后,或许比一次探究到底要更好。美好的事物应该慢慢的去品味,嘬上一小口把它放回,再给它披上一层未知的神秘面纱,又是一种没有“吃进嘴里 ”,但却回味无穷的快乐。
下山时已经不用再像来时那样,专注于行路和拍摄,把力气都献给了腿脚手臂,没来得及认真观景。这时,你可以尽量的放慢脚步,缓缓走下一阶阶石台,面朝对面的百丈崖壁,下望着奔腾的河流,或者干脆站在那里,极目远望,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大喊一声,听着回音在这沟谷之中震荡。
作为游客来到这里,是在体验不同生活的乐趣。然而这高山峡谷,对于当地的居民来说,却造成了生活的不便,甚至带来危险。在遥远的当年,这里还没有铁路甚至公路到达,上山的小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全,这些居住在山间崖壁的居民,仅仅能依靠这不多的一点田地维持生存,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奔波于于山上山下,换取生活的必需品。他们看惯了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大概已经没有什么“壮美”之类的感受了,而是要想着如何同自然搏斗,如何在这“天边”,继续生存下去。
可惜我没有机会在这里长住,来更多的体验一下山民们生活的不易。然而我却由衷地感到惊叹。他们是住在天边的人们,离人界最远,却离神界最近。他们远离尘世的烦扰,把人类生存的界限开拓到此。再想起那些的开路烈士,虽然场面在山脚下,灵魂却已升华与天际间。他们同样,也住在了天边,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我坐在一处石阶上,再次回望这高山深谷,细细的体味着这无尽的寂静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