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末,又是一度重阳,又见菊花黄。如果母亲活着,我们姐妹三人无论在哪,无论多忙,都会赶回来,因为重阳节是母亲的生日。而今,母亲去了另一个世界,可我还是坐上了回家的车,带上母亲活着时最喜欢的黄菊花,来到她的坟前,我双膝跪地,插上花,烧上纸钱,泣不成声。
母亲是个特别苦命的女人,出生就注定了她奔波的一生。她是外婆的大女儿,下面排行还有两个妹妹,四个弟弟,外婆和外公都很重男轻女,母亲连小学的门都没有进过,因为外婆比较迷信,母亲出生就总生病,外婆就找了算卦先生,先生说母亲是重阳节的生日,命中带煞,方母、克夫、短命,所以外公外婆不但没有让母亲读书,还早早的给母亲订了娃娃亲,十三岁,母亲就被外公用几斗米换了出去,也就是说母亲十三岁就去了婆家,这件事我二十几岁时老姨说给我听我都不敢相信。
如果说一个人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起码她该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婚姻吧,十三岁的母亲,她应该是孩子,可她偏偏嫁了大她九岁的男人,做了人妻,她的恶婆婆每天数落她的不是,让她去生产队当半拉子,挣公分,回到家里让母亲洗衣服做饭,不让吃饱,母亲跑回外婆家,外婆却从不给母亲撑腰,因为外婆怕母亲的恶婆婆往回讨要那几斗米。去婆家第三年,大母亲九岁的男人突然病了,恶婆婆也不知听谁说母亲重阳生日有克夫之嫌,立马一纸休书把母亲休了。
十六岁的母亲,细高挑的大个,浓眉大眼,算是很漂亮,被休在当时的农村是件非常耻辱的事,可母亲心里却高兴无比,仿佛脱离了魔窟。这可愁坏了外婆,四处托人,任母亲如何反驳,外婆再次让母亲出嫁了,要的彩礼,外婆接了一间毛草房。母亲的这个婆家穷得不能再说,一个公公两个跑腿儿小叔,还好嫁的男人对母亲很好,母亲特别能干,一年在生产队打头不少挣公分,能维持家里人活着。命运总是弄人,大姐十岁,二姐五岁,母亲的丈夫脑炎就去世了,还留下了很多债务,这次母亲没有再回外婆家,她不信那个算卦人的话,重阳节生的女人怎么了?母亲歇斯底里地哀嚎过,生活的磨难没有压跨母亲,她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在生产队里干活,后来经舅姥爷介绍母亲再嫁了,嫁的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母亲以为苦尽会甘来,可不幸似乎特别钟爱母亲,用过去老人的话说,母亲就是“从糠囤挪到了瘪货囤,”开始我的父亲只是懒惰,家里所有活计都是母亲一个人担着,为了孩子母亲忍了,一忍就是十二三年,大姐二姐相继找了婆家,这十几年里,父亲吃喝嫖赌抽,喝上大酒就和母亲找茬儿吵架,就说母亲重阳命硬方他赌钱总输。家散那年我十二岁,正月,父亲赌钱借了高利贷,那帮人找到了家里,拿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砸了所有能砸的。母亲紧紧地护着我,把我藏在了她的身后,后来,母亲提出了离婚,父亲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自然连我父亲也没有要。
离了婚的母亲带着我,没去外婆家,也没有去两个姐姐家,而是在镇上租了大半间小平房,她卖菜籽供我上学,我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虽然苦点,但母亲省心了,挺多人给母亲介绍,母亲都拒绝了。我上了初中,同桌文文和我特别好,她说她没有母亲,于是我带她来我家吃饭,我去她家写作业,慢慢她的父亲认识了我的母亲,共同命运的两个人总会相惜吧?文文的父亲托人要娶我的母亲,母亲没有同意,她告诉文文父亲,算卦人说她重阳节生的女人克夫、短命、方母,文文父亲一听哈哈大笑,他说他是太阳火命,谁都克不死。最后,文文父亲感动了我的母亲,我和文文成了姐妹。母亲对文文比对我好,文文的父亲对我比对文文好,我和母亲终于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继父是个细心的男人,对母亲真的是疼爱有加,每每重阳母亲生日,都会做一桌子母亲爱吃的菜,我和文文两个馋猫总是偷着先吃点。母亲喜欢菊花,特别黄色的,继父就在门前砌了一个花池,种上母亲喜欢的菊花,我和文文淘气,常趁母亲看不见,摘下黄菊花插头上臭美。幸福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几年,我和文文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母亲却被诊断出喉癌晚期,继父要拼尽所有为母亲手术,如果可以救母亲,我也愿意,文文也愿意。母亲却拒绝了手术,她说她不想到最后都不能和继父说说话,最后,母亲拉着继父的手,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我清楚地记得,继父老泪纵横,推着母亲说:“你不能死,不能扔下我,你还没有把我克死,你起来!”
没有了母亲,继父依然每年种黄菊花,我和文文重阳节依然会回家,后来,文文接走了继父,我就开始种黄菊花,每每重阳,我会领着我的女儿把花带给母亲,我想告诉她,爱在一代一代地传承,天堂里的母亲啊,你看见了吗?
又是一度重阳,又是一年菊花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