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著名小说家毛姆（对，就是写《月亮与六便士》的那个毛姆）评价《呼啸山庄》：此书非常不完美；但它拥有极少小说家能给你的东西，那就是力量。我没见过一部小说描写爱的痛苦、狂喜、狠心、执着描写得这么令人着魔。

真精准！没错，这就是《呼啸山庄》给人的感觉了。

这是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一生中唯一的一部小说，她的姐姐夏洛蒂和妹妹安妮，也都是小说家，人们习惯称她们为“勃朗特三姐妹”。

特别是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知名度最高。直到今天，很多人也常常拿《简爱》和《呼啸山庄》做比较。

如果说《简爱》是一本“有用之书”，《呼啸山庄》则可以称之为“无用之书”。简爱所呈现的女性的自立自强，自尊自爱，非常符合主流价值观，对现代女性依然具有指导意义。特别是在这个动辄要提“收获感”“有用”的年代，《简爱》更是作为女性成长教科书被反复提及。

对比《简爱》，《呼啸山庄》则受冷遇多了，很少被提及不说，甚至知乎上还有一个热门讨论：为什么《呼啸山庄》在国内口碑这么差？

对呀，为什么呢？可能因为它，不太符合主流价值观，不那么阳光、积极、向上，也确实“不具有指导意义”。

但我相信，认真读过这本书的人，都会被它所呈现的那种极致而浓烈的情感所吸引，所感染，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01.一个爱与复仇的故事

单就故事情节来说，《呼啸山庄》是一个爱与复仇的故事。

英格兰乡村呼啸山庄的主人恩萧先生，有次外出到利物浦，从大街上捡回了一个吉普赛弃儿。老恩萧很喜欢这孩子，给他取名希刺克厉夫，并收为养子，和自己的儿子辛德雷、女儿凯瑟琳一起生活。

凯瑟琳与希刺克厉夫日渐亲近起来，他们一起吃饭、睡觉、玩耍，每日在荒野里自由自在的奔跑，形影不离。

后来，老恩萧先生病逝，他的儿子，凯瑟琳的哥哥，辛德雷·恩萧继承了呼啸山庄。

辛德雷因为被希刺克厉夫抢走了父爱，从小就讨厌他。现在自己做了主人之后，对希刺克厉夫极尽嘲弄、贬低、辱骂，剥夺他受教育的机会，把他从养子降到一个乡巴佬仆人的地位。

但凯瑟琳依然把希刺克厉夫视为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反抗暴君辛德雷，凯瑟琳常常逃学，和希刺克厉夫一起在乡里游荡。

一次偶然的机会，凯瑟琳结识了画眉田庄的少爷埃德加·林惇。在画眉田庄贵族式生活方式的影响下，凯瑟琳不再像一个乡下野丫头，而是穿上了漂亮的裙子，戴上白手套，成了一位美丽高贵的小姐。这使希刺克厉夫自惭形秽，两人常常发生不愉快的争吵。

而后，凯瑟琳接受了埃德加的求婚。希刺克厉夫得知后，在一个暴雨夜负气出走，凯瑟琳伤心欲绝，大病一场。3年后，她正式成为了林惇夫人。

就在凯瑟琳成婚几个月后，希刺克厉夫返乡，成了一个有钱的体面人。三个人开始了扯不清的感情纠缠，终于，矛盾彻底爆发：在一次会面中，希刺克厉夫，凯瑟琳，埃德加大吵一架。之后凯瑟琳又大病了一场，而希刺克厉夫则带着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私奔了。

凯瑟琳大病之后身体逐渐衰弱，生下女儿两个钟头后死去。而希刺克厉夫则化身为复仇的恶魔，向所有人展开猛烈的报复。

这报复一直绵延到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的下一代：凯瑟琳和埃德加的女儿小凯瑟琳，希刺克厉夫和伊莎贝拉的儿子小林惇，以及辛德雷的儿子哈里顿身上。

02.两个游离在文明世界之外的人

希刺克厉夫，是一个浑身充满着戾气的男人。有时候在大脑中勾勒他的形象，觉得那就像一头凶狠的、不驯服的野狼，闪烁着荧绿的眸子在黑暗里瞪着你，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除了对凯瑟琳，他几乎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毫无关爱，甚至连一点点的同情心都没有，似乎只是把它当作掠夺林惇家财产的工具。他的感情，又如此汹涌浓烈，狂风骤雨般将你席卷包裹。

这样的人物充满了野性的魅力，但他们的爱是普通人不能承受之重。非凯瑟琳这样同样野性的女子，难以驾驭。

凯瑟琳，我一直试图找一个恰当的词来描述她。

网上最常用的那些名词，“爱慕虚荣”、“心机”、“绿茶”……不够恰当。凯瑟琳谈不上什么心机，她所有的想法都是出于本能。

起初，我试图以“太自我为中心”来下定义，她以为自己就是女王，而其他人就该匍匐在她脚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是有那么点意思，但还是觉得不够恰当。怎么说呢，感觉不太对，这样的描述，都太“实”了。

我反复思索，觉得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像是两个误入文明世界的原始人类。他们的思维方式，几乎是原始世界的思维方式。崇尚原始的，野蛮的力量，而对于文明世界的一切，礼貌，教养，责任，仁爱……我们称之为“美德”的东西，他们打心眼里蔑视，不屑一顾。

所以，他们总是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一些正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要求。

凯瑟琳要做林惇夫人，但她又说，没有人能将她和希刺克厉夫分开，还说当埃德加知道了她对希刺克厉夫的真实感情，就一定会容忍希，甚至还试图在婚后帮助希刺克厉夫高升。这种想法在正常人看来是荒谬的，不可思议的，但凯瑟琳觉得理所当然。

希刺克厉夫，公然与已嫁做人妻的凯瑟琳你侬我侬，还对着男主人埃德加耀武扬威。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羞耻的，不应该的。

我们公认的道德准则，从来不是他们所考量的，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似乎就是属于旷野，属于荒原，而与文明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有时候在读到女仆艾伦对他们的道德谴责，总觉得是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03.摧枯拉朽般的爱与恨

很多人会骂凯瑟琳，所有的不幸都是凯瑟琳造成的，谁让他明明喜欢希刺克厉夫却选择埃德加，最终造成了三个人的不幸。特别是埃德加，简直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但我总觉得这本小说，不是让我们来探讨“三个人的不幸是由谁造成的”？

而是小说本身就是要讲一个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裹挟着摧枯拉朽般的爱恨的故事。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之间的爱情，似乎只有用那种撕心裂肺的折磨，才能彰显出内在的张力。

相信再讨厌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的人，也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极为深刻浓烈的。

埃德加爱凯瑟琳，是包容的爱。他可不是喜欢凯瑟琳的暴躁脾气，只是，我爱你，便包容你的坏脾气，并且尽量去迁就你，不惹你发火。

伊莎贝拉对希刺克厉夫，则是惑于表象的爱。她爱的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外表冷漠，但内心善良的英雄形象。一旦看到了他的真实面目，就不爱了。

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则是了解最真实的彼此后，依然深爱。甚至可以说，他们爱的就是这样的彼此，自私、邪恶、冷酷的彼此。他们是游离于文明世界之外的两个孤独灵魂的相爱。

就像凯瑟琳说的，“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所以，在伊莎贝拉爱上希刺克厉夫时，凯瑟琳断然说：你没法博得他的爱慕，他不会爱上一个林惇家的人。

希刺克厉夫也可以嘲笑埃德加：他以他那软弱的身心的整个力量爱她八年，也抵不上我一天的爱。

林惇兄妹的感情真的就那么不值一提吗？当然不是。他们只是比较正常而已，比较像一个普通人。

可惜这样的普通人的感情，裹挟在爱憎如此强烈的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的感情中，便黯然失色。读的时候难免觉得他们弱，但仔细一想，真的只是那两位太强了，太野了，衬得林惇兄妹连萤火之光都没有了。

04.第三代

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第三代人的人设，也十分有趣。

如果说小凯瑟琳是集上一代的优点之大成者，小林惇简直就是集上一代的缺点之大成者。

小凯瑟琳有母亲身上的勇敢、健康、活力，以及一丝丝的傲慢任性，同时也继承了父亲的善良、宽厚、温和。

而小林惇，有着希刺克厉夫的自私，同时，他又把林惇家的那种柔弱感放大了N多倍，彻底变成了一种懦弱。他利用小凯瑟琳对他的爱，撒泼耍混，多么像曾经的凯瑟琳，利用埃德加的爱，撒泼耍混。

哈里顿，则像是低配版的希刺克厉夫。他虽然在希刺克厉夫的恶意引导下，变得粗鲁、野蛮、无礼，却没有希刺克厉夫的戾气和偏执，反正显出一种特别的健壮和强韧。

最后，哈里顿和小凯瑟琳相爱了。

而希刺克厉夫，十八年来的爱恨报复，似乎都没有了意义。爱的凯瑟琳死了，恨的辛德雷和埃德加也死了。自己掠夺了仇人的一切，折磨着仇人的子女，却没有丝毫的复仇的快感。

终于，也化为孤坟，与凯瑟琳、埃德加并葬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