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春寒料峭,春雨全无贵如油的自觉性,恣意地挥洒着,空中弥漫着的仿佛都是那无处可避的水气,那战栗着的几乎要在下一秒喷薄欲出的胀裂的力量。不知不觉中,门前的多肉们又有了新颜,肉嘟嘟饱胀胀的,慨叹于“万物齐生长,此时正清明”,摄下了珍贵的瞬间,发圈称“四季花常在,此时肉正肥”。一如既往地未曾留意其它。
第二天一早,又是在春雨的感召下醒来,莫名地闪过“淫雨霏霏”的嫌弃。开窗,远眺,西峰尖云雾缭绕,犹抱琵琶半遮面;关窗,低头之际,却被那一大簇树枝闪了眼。天哪,门后的桂树竟一下子蹿这么高了,已超出玻璃雨篷两尺有余,透过玻璃,依稀可见真容,亭亭如盖也。更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那耀眼的明亮的绿,枝叶在春雨中摇曳着、跃动着,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这甜美的甘露。那般梦幻,那般陌生!那原本狭长的叶子似乎舒展了许多,那令我百般不喜的缀于枝叶中的小黑点也好像从未有过,那终年似被灰尘笼着般的深绿也仿佛一下子被拂净了,那么郁郁葱葱,那么亮,那么欢快,直晃你的眼,好像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示在你的面前。“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儿缝隙。那翠绿的颜色,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的眼睛,似乎每一片绿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心中快速滑过巴金先生的名句,这美丽的南国的树啊!
蓦地又想起前门的那棵桂树,小跑着到客卧的窗前驻足,更是被惊喜扑了个满怀。这株桂树,装潢时移栽过,一直更显羸弱。此时,却颇有后来居上的气势,树冠已经与窗檐齐高了。一样的绿得逼你的眼,在春雨中静默着、拔节着。
还没来得及感慨些什么,注意力又被旁边的那株胡柚树吸引了。不知何时,胡柚树顶也已形成了小小的树冠,碧绿的、嫩绿的、宽大的叶子,随着雨滴上下晃动着。若有若无的几点白点映入我的眼帘,细细辨认,花!竟然是柚花!零星的几朵柚花夹杂其间,那般不显眼,却又那般夺目。它终于扎下了根,长叶,开花了吗?瞬间百感交集。这株胡柚是丈夫从他姐夫家的胡柚苗中选来的,一直被诟病,因为太过注重树干的高与直,以致于这株树瘦高得有点畸形,而且几年不曾认真长过,一直就是树顶耷拉着几片稀稀落落的叶子,看上去病恹恹的,所幸很苗条,才如苇般摇摆着在几次台风的肆虐下幸存。看着左邻右舍家那小小的便缀满柚果的柚树,我总是心有不甘地嘲讽丈夫的急功近利,屡次想换了它。丈夫却说,这株树当初是他姐夫辛辛苦苦从几十公里远的乡下用电动三轮载来并栽下的,舍不得。是呀,有个念想也好,我眼前仿佛又出现姐夫那高高瘦瘦的身躯,那狭长黝黑的脸,那木讷憨厚的笑……如今姐夫因病辞世已近两年,它却慢慢积蓄着生命的力量,走过了寒冬,迎来了春天。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起初的猎奇心理荡然无存,被一种来自植物、来自生命的震撼击中,那么磅礴,那么深重,一下一下地激荡着我的内心。
一直自嘲“书读得不多,却想得太多”。年岁逐增,对生,对死,对活着,有了更多的思索,却始终困惑于生命的意义。那年读余华的《活着》,很多人都说读出了生命的坚韧,悲观如我,却始终执着于一个问题“像福贵那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此刻,我的困惑终于有了个小小的缺口,而且愈来愈大,透进生命的亮光。我知道,这源自眼前的这些植物。有时,我们远不如植物,它们不会放弃自己,它们只知道生下来,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大家都没什么技巧,就是笨笨地熬,然后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艰难就过去了。成长,成长,成长到沐浴到阳光,到不畏惧风雨,到枝繁叶茂,到春华秋实……慢慢地,用一生去成长。
是的,我们远不如植物。太急,总想着一蹴而就,一步到位。没成功时沮丧,一蹶不振;成功了又迷茫,没了奋斗的目标。人的一生啊,何须有那么多目标?像植物一般,生下来,活下去,达则兼济天下(有点小奉献),穷则独善其身(有点小确幸)。成长,积蓄所有的力量成长,慢慢地,用一生去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