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江山如画，残阳如血。
又是一年冬天来临，阴云密布，北风肆虐，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冷。
他坐在石头上歇息，抬眼望着眼前的墓冢，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片刻之后，他又一次站起身来，将一具骸骨拖到刚刚挖好的深坑里，铲上了土，然后将一块石头立在土堆旁。
他咬破手指，在石头上面写了两个字-赎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曾停歇过，这样的日子，他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突然，几道黑影在前方不远处一闪而过，他看见之后，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冷的微笑，说道：“该来的终究会来的！”便回到了他的营帐里。
他曾经是朝廷的平北大将军，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啊，如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1.
那年寒霜城一战，因部下误传了他的将令，致使数万人惨死。
“奇怪，十余年来，我的将士一直都会正确无误的执行我的将令，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误，可是那次，怎么会出了那样的差池呢？”
三年以来，他无数次回想起那场战争，都在用这句话反问着自己，越想越蹊跷，越想越离谱。
当初，他统率军队进攻寒霜城，他和手下将士都无比清楚，此战若胜利，天下将尽归王朝，天下将再无战事，众人便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
但寒霜城的抵抗太激烈了，尽管他的将士英勇无畏，但还是有很多人倒在了城墙下面。
不过，战争的天平早已经倾斜，无论敌军的抵抗再怎么顽强，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徒死挣扎罢了，经过半月的攻城战，寒霜城最终被攻克。
可是，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投降敌人，他心中犯了难，这是一支士兵和平民鱼龙混杂的队伍，如果他猜得不错，那支队伍里肯定有前朝的将军和大臣。
经过几天的审问，手下人还瞒着他使用了酷刑，既使这样，依旧没有得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将士们都明白，这支队伍虽然战败，但抵抗意志依旧顽强，如果放了他们，这伙人必定重新拿起武器。
这毕竟是一支数万人的队伍，如若照看稍有不周，必定会引发另一场血战。
其间，有很多将士三番五次前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求他下令处死这些人，一来根除后患，二来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那件事很是头痛，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派人请示皇帝才是，有了皇帝的旨意，事情或许就好办多了，于是，他派人进京了。
一个夜晚，那支投降的队伍趁着将士们熟睡，突然发生了暴动，将士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镇压，但还是损失了不少弟兄。
于是，将士们送来请愿书，请求处死这伙人，群情激奋，似一股洪水猛兽。
有人赌气说，如果不杀了那帮人，就应该放了他们，让他们重新拿起武器杀害弟兄们。
他看了书信，知道手下的将士们开始对自己不满了，但他还是力压众怒，让副将亲自写了一道将令，书信内容只有四个字-不可屠戮。
但血案还是发生了，当他快马加鞭赶去之时，已经是积尸成山，流血成河。
理由是，传令官将不可屠戮四个字理解为不可放人，即刻屠戮。
“副将，你的传令官呢？”他大吼一声，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启禀主帅，传令官已经畏罪制裁了！”副将说，“都怪我当时将务繁忙，没有亲自去传达命令，这才酿成如此悲剧。”
说完，副将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说，“请大将军赐罪！”
“混账！”他骂了一句，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当天夜里，京城侍卫带着皇帝的旨意到达了军营。
这时他们才知道，前朝皇帝就在那支队伍里，已经被当朝天子封为康乐公，以颐享天年，借以抚慰前朝臣民今早归顺王朝。
事情传到京城，天子听闻前朝皇帝已经被王策处死，顿时龙颜大怒，下旨撤销了公主与平北大将军王策的婚约，解除了王策的兵权爵位，将其贬为劳役。
并将王策押解至寒霜城，去掩埋那数万具遗体。
2.
夜色已经很深了，但王策却丝毫没有睡觉的打算，只是静静坐着，轻轻拨弄着炉火。
这时，他对着帐外喊道：“你们几个，躲在外边干什么，都进来吧！”
语音落罢，营帐外的又一次出现了几个黑影，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明显，几人听见王策的话语，转眼间便进了营帐。
这几个人身穿黑色斗篷，身负刀剑，动作整齐划一，看样子是军中之人。
“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王策问道，语气里明显有几分已经知晓众人所开意图的味道。
“大将军，咱们反了吧，想当初，你为朝廷南征北战，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啊，到头来却换得这么个下场，难道你就不觉得心寒吗？”
其中一人开口便说，丝毫不拖泥带水。
“就是，这几年来，有不少弟兄被发配到边疆，或是被打入天牢，再这样下去，弟兄们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反倒死在那个昏君的手里！”
众人异口同声劝王策谋反，这种秘密聚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王策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所以他都拒绝了。
“大哥，那昏君如此对你，你的忠心还有什么用啊！”将军李翰说道，“难道你忘了吗，当初你和公主是多么相爱啊，皇上已经下旨，要将公主嫁给你的，可是那昏君翻脸无情，就因为你的一个错误，他就解除了你和公主的婚约，还将公主嫁给了他人！”
“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公主嫁给了谁？”王策一听此言，当即就揪住了李翰的衣领，怒声问道。
“大哥，你在这鬼地方待久了，真是什么都不晓得啊，公主已经被那昏君嫁给了宰相的儿子！”
听到这话，王策眼前一黑，差点就昏过去，却被一众人连忙给扶住了。
“大哥，你出了事，兄弟们都跟着受累了，你能忍得下这口气，我们可忍不了！”李翰说，“不如推翻了那昏君，大哥当皇帝！”
王策没有答复，他在沉思着，一时间气氛沉寂的有点可怕。
“现在你们手里能掌握多少兵马？”王策突然问道。
“满打满算将近三万人马，这几年以来，我们的弟兄被那昏君给害了不少，现在只有这些人了。”李翰接着说，“不过，只要大哥起事，其他旧部或许还可以争取过来一些！”
“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王策面朝夜空说道。
王策起兵谋反了，他凭借出色的指挥才能，如秋风扫落叶般占领了王朝一大半城池，这片太平没多久的土地又一次陷入战火。
3.
三个月之后，王策浑身鲜血地走进了皇宫，这里已经是一片血色，上至皇帝，下至文武大臣，两千余人尽皆惨死。
那景象惨不忍睹，鲜血一直从殿堂里流到了外边，似溪水一般。
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看起来庄严肃穆，但，这是在多少鲜血，多少尸骨之上建立起来的，多么肮脏，污秽啊！
“谁干的，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造就无谓地杀戮！”王策大声喊道，见此场景，他怒火中烧。
“启禀大将军，这些人都是李翰将军杀的！”身旁一人回答。
“李翰？他在哪儿，叫他过来，老子非砍了他不可。”
但是，寻找半晌依旧不见李翰踪迹，事后得知，李翰早已经率军出了京城，向南方而去。
这时有人来报，已经找到了皇帝的遗体，为李翰所杀，他是杀了天子之后逃跑的。
这么多年来，王策无数次回想起寒霜城的那桩血案，他怀疑是自己的将士出了内鬼，虽然搞不懂他那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怀疑过很多人，可自始至终，王策唯一没有怀疑过的人就是李翰，这个和他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
王策赶到一处庭院里，只见苍白无力的公主抱着皇帝的遗体，哭得声嘶力竭。
“你的军队把这里祸害成这样，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公主扭头质问王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悔恨。
“公主，你听我解释，事实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王策说着便迈开步伐，就要朝着公主而去。
“你离我远点！”公主一把推开了王策，说，“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赶到之时，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你心中有恨，就冲我来吧！”王策跪倒在公主面前，字字泣血。
这时，公主猛然站起身来，拔出身旁士兵的剑，她说：“王策，你知道吗，你当年铸成大错，多少图谋不轨的人要借机置你于死地，是父皇，他力排众议保住了你，虽然你受了委屈，但那是为了保护你啊！”
士兵们要阻挡公主，却被王策怒声呵斥而退。
“王策，你真是没有良心啊，多少个日夜，我一直都在等着你来娶我，你知道吗，打你出事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父皇面前替你求情，眼见父皇就要宽恕你了，你却谋反了，闯进皇宫，杀了这里所有的人！”公主哭着说道。
突然，公主将剑放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一抹，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公主似凋落的花瓣一样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公主！”
王策听见公主倒地的声音，大喊一声扑上前去，他抱着公主的身体，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很久很久，突然口吐鲜血，昏迷过去。
4.
不久之后，李翰在南方打起替天行道，清除佞臣王策的旗号，起兵讨伐王策，声称要为死去的皇帝及文武大臣报仇雪恨。
那些死去的文武大臣，他们的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当即就有很多人加入到了李翰的旗帜之下，誓言要将万恶不赦的王策送上断头台。
李翰本就带走了王策军中的生力军，再加上各地的支持，实力急剧增长，反观王策，手下将士已经是疲惫不堪，此时又树敌于天下，这让他处在极其不利的局面之下。
情况更糟的是，自从公主死后，王策彻底变了个样子，一夜之间头发白如落雪，他把公主埋在京城北郊的那片桃林里，整日里趴在坟前酗酒度日，胡言乱语，模样疯疯癫癫的，很是可怜。
看着漫天飘落的桃花，他想起了和公主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当年桃花盛开的季节，在这片京城北郊的桃林。
那年他立下战功，被皇帝授予大将军称号，意气风发，英武非凡，他策马来到这片桃林，恰巧碰到偷偷溜出皇宫来玩的公主和侍女，她们在花海里徜徉。
只在人海中一顾，他对公主一见倾心。
事后，他得知那名貌若天仙的女子正是皇帝的宝贝女儿，皇帝也知道了他们彼此相爱，龙颜大悦，便给了他一个许诺，待天下平定，四海城府，就将公主下嫁于他。
然而命运却给你王策开了一个荒诞无比的玩笑，骗了一个人，辜负了一个人，又错信了一个人。
当初信誓旦旦忠君爱国的人，却杀了皇帝，成为天下最大的反贼，当初发誓要守护一生一世的爱人，却因为自己的错误死在了面前。
还有，当初自己最信任，以为最可靠的兄弟，却背叛自己好多年，把自己害得那么狼狈，他却浑然不知。
王策日日夜夜瘫坐在公主的坟前，春去秋来，皆是如此，时而莫名地发笑，时而又失声痛哭，然后无度地饮酒，昏睡过去。
因为他的一蹶不振，手下将士寒了心，纷纷弃王策而去，转投到李翰的麾下。
李翰起兵之后，既便统率着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军团，他的心里还是没有彻底战胜王策的底气，他跟随王策经历大小百余场战争，亲眼见证了王策的军事指挥才能，他用兵如神，奔袭如电，曾经凭借几千人的兵力战胜敌军数万人马。
王策行军打仗十余年未尝一败，所以李翰用兵格外谨慎。
他心中盘算着一个计划，如若不能击败王策，凭借雄厚的军力，他完全可以裂土封疆，另外，在战争中，可以最大幅度地消耗贵族力量，将权力收归自己怀中。
不言而喻，这些新加入的贵族势力不容小觑，各自心怀鬼胎，一直左右着李翰的决策，但他不能轻举妄动，一旦用力过猛，随时都有船漏倾覆的风险。
这些希望，李翰都寄希望于和王策的这场战争中，然而，李翰的军队自开战到战争结束，自始至终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如入无人之境，如同攥紧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
然而，李翰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用时不到两个月，天下再次重归一统，本来李翰预料要流血成河的战争，却以这样一场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李翰的计划彻底落空了，贵族们重新执掌大权，李翰则被冷落到了一旁。
当李翰的士兵将刀剑架在王策的脖颈上，他还在坟前酗酒，时而哭泣，时而傻笑。
不久之后，王策以大逆不道的罪行被愤怒的贵族们押解上断头台，行刑的那一刻，李翰落泪了。
王策扭头看着天空，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或许这一刻，他才算解脱了。
5.
几天之后，李翰来到王策墓前，他打开一壶酒，又拿出两个碗，将一个放在王策墓前。
他斟满酒，一干二净，说道：“大哥，兄弟我一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想当年，咱们一起沙场建功，凯旋归来，骑马走进京城大门的那一刻，是多么的豪情万丈啊！”
说着，李翰将一张金黄色的布帛拿了出来，说，“大哥，不得不说，那皇帝老儿对你还是挺不错的，你看，这是那皇帝当年要发给你的诏书，要恢复你的地位，还要将公主嫁给你，起兵谋反的前一刻，我在途中截获了它，之后才去劝你谋反的。”
“大哥，你曾经对我说过，为了公主，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你也愿意，我知道你对公主的爱，这是我最对不住你的地方，当年是我骗你说公主被皇帝老儿嫁给了别人，这你才决意谋反！”
李翰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没想到，因为公主的死，你会就此一蹶不振，如果你率军与我作战，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我原本以为，你我兄弟可以平分天下，但最终，你还是让我所有的计划都落空了，这是对我最重的打击啊！”
“大哥，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虽然如此，李翰也不得不叹服于王策。
说着，李翰讲起了一个故事，当年，他的父亲因为遭人陷害，被皇帝处死，让率军在前线作战的李翰伤透了心，从那一刻起，他就发誓要报仇雪耻，诛杀皇帝老儿。
王策，这个多年来与自己亲如兄弟的人，却成了他达到这一计划最锋利的刀剑，可是，就算自己一再利用了兄弟之间的感情，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害王策性命。
“大哥，你一生厌恶杀伐，一心想让天下百姓过太平日子，这回我深信不疑，不多说了，欠你的命，兄弟我会偿还的，我没想过要当皇帝，我也不配，如今匈奴进犯，我将代替你率军出征，此战我若战死，到下面给你赔罪！”
说完，李翰离去了，背影略显孤单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