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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广志被赶了出去。
“年轻人,你想要自己的画被人欣赏,首先要明白艺术是什么。”
“你不能定义艺术是什么!”张广志脸涨得通红。
“我确实不能定义艺术是什么。我只知道艺术不会是这个躺在拖拉机上的丑小孩。你觉得有谁会为你这副恶心的作品买单?”
张广志愣住了。他的画被扔了出来,画上画着一辆手扶拖拉机,上面躺着一个丑陋无比的小孩,左眼没了眼珠,黑洞洞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张广志在刚下完雨的地上走着。几处水洼被他的鞋子震起层层涟漪,倒映的青空也呈现出大理石斑驳的质感。
张广志回到家里,扑到他小小的床上。床边放置着一幅画架,地上散落着几罐脏兮兮的颜料。张广志爬了起来,一天的奔波让他饥肠辘辘。他做了两个煎蛋,撒上一点点盐,用馒头夹着大口吃了起来,随后打开那台破旧的收音机,调到87.6,他最爱的文艺频道。这是最后两个鸡蛋,明天要是还一幅画出手不了,就真的身无分文了。张广志想。
“插播一条新闻。著名画家阿尔勒今天被发现在住处失踪。书桌上只留下一张白纸,并没有发现其他材料,目前正在紧急的搜寻中。阿尔勒先生作为有名的艺术家,有深厚的艺术素养和功底,是艺术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张广志噎了一下。果然便宜的馒头就是太硬,下次得换一家买。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吃完晚饭,张广志坐到画架前,铺上一张画布,一时却无从落笔。他呆呆地坐了一回。他转过头,一幅幅浏览着墙上挂的满满的画。这些基本都是卖不出去又舍不得扔的作品,有农村烧的红红的烧火炉,有路边抓蚂蚱的小孩,还有池塘边两两坐着下棋的老人。他望向最中间的一幅黑白肖像,那也是张广志画的,他的母亲。张广志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小志啊,妈没用,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以后,你好好靠你画画的手艺吃饭,妈都在天上看着,别让妈操心。他晃了晃脑袋,调好色,开始画出了第一笔。
窗外,几辆悬浮汽车这狭窄潮湿的街巷穿过,飞向市中心高耸入云的大厦。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街牌陆续亮了起来,宛若粉状的荧光被水汽挟裹,弥漫开来。迪斯科音乐从各个地下舞厅向上蔓延,很快爬满了街道。可这些和张广志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张广志拿着他的新画来到昨天的画廊。老板陈先生一见张广志便摆出一脸厌弃的样子,直到张广志亮出他的画。
陈先生高价收下了张广志的这副作品。令他有些费解的是,张广志只在之前见过他的女儿一面,却能这么像打印机一样画出她的肖像,连左侧嘴角的痣也能准确无误地描绘出来。张广志若是有如此高的作画水平,为什么还要去画那些旧时代工业垃圾?他实在无法理解。
很快张广志就带来了第二幅作品,是一副夜半的城市街道。他用古典油画画法把夜里光怪陆离的城市描绘得梦幻而真实,厚重的霓虹灯光披在几名站在酒吧门口、衣着艳丽的舞女身上,远处的中心大厦被粉与蓝晕染得尤为瑰丽。这副画成为了今日画廊人们参观的焦点。
张广志和陈先生坐在屋内,他的妻子给张广志冲了一杯热腾腾的浓缩咖啡。陈先生拿出一份长期合作协议书递给张广志。
“年轻人,你的能力我看到了,非常出色,尤其是你对油画的造诣。你明明可以一开始就创作这些出色的作品的。”
张广志只是低着头,把自己藏在咖啡升腾的热气之后。“我只是把家里窗户外面的景色如实画了出来而已。把就在眼前的实物用笔在画布上复制出来,不过是一名画家的基本素养。你认为这就是你所说的艺术?”
“看这繁华的城市,它永不歇止地向他的子民们施以恩惠。你我的身体留着机器的血,无时无刻不在感受机器的脉动。我们对待科技的态度应该是无比虔诚的;那你创作出这美丽的景象怎么能不算是艺术呢?难道你指望用那像老头一样气喘吁吁的拖拉机来赢得现在机器庇护下人们的青睐吗?”陈先生越说越激动,举起他的机械手臂:“看这精密的机器,无数零件默契而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令其运作,这是多么伟大的艺术!”
张广志沉默,喝了一口咖啡。在陈先生期待的眼光中,他在合同上签好字,随后站起身。“我不介意继续创作这些让人们喜爱的作品,如Van Gogh所说,我会孜孜不倦地在我的画布上耕耘,就像农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一般。”
“感谢你给我机会,陈先生。”张广志说。
张广志慢慢踱步回家。他第一次抬起头来走路,审视着这座城市。他将这些通过无以名状的方式融合到一起的单元分解成一个个单独的色块,并在路过商店的时候把这些颜色的颜料全买了下来,又买了一罐气泡水。夜幕伴随着拉开拉环的咔擦声在他的头顶悄无声息地铺展开来。
张广志的名声越来越大。中心大厦的粉蓝渲染灯代替了赭黄色的麦浪,橘色的全息路牌取代了青绿色的薹草。张广志就像一名在街头弹奏钢琴的流浪乐师突然被请上艺术的大雅之堂,一开始还显得似乎有点无所适从,到最后倒也归顺了。他用古典油画的画法把城市雕刻得比它本身还要斑驳陆离,就像本身便花枝招展的姑娘竟被描绘得更加艳丽却又恰如其分,天才一般的画技被越来越多的人赞扬与欣赏。
张广志意识到,自己早该摒弃掉那些毫无特点的基础色,比如傍晚的黄色天空下那刺眼的白色农舍,又或者是带点紫色的犁过的土地。这些简单线条和色彩构成的静态场景即使对自己来说并不陌生,却向生活在机器庇护之下的人们散发着恶心的土腥味。张广志发现,顺从这些血管里流着黑色燃油的新工业时代拥护者好像对自己并无不妥。他再也不愁吃穿了。倘若母亲在天上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心中也会很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