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藏古寺。
行者来到五蕴寺的时候正遇上一场夏日骤降的山雨,布衣芒鞋尽湿,手中光滑的竹杖也沾满了泥水。
笼着袖子歪在门檐下打瞌睡的小沙弥看见一个灰蓝色的身影在雨幕中缓缓而行,不禁焦急地站起身高喊道:“你跑快一点啊!”
灰蓝色的身影恍若未闻,仍然不急不躁地走着。
雨水轰鸣,小沙弥撑起伞就要冲出去,一转身却见那人已走到自己眼前。
行者全身上下都在滴水,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湿印子。
小沙弥见对方连睫毛上都挂满了水珠,一抖动便滴落下来,不禁有些奇异。
五蕴寺很小,而且破败。
罗汉堂的塑像彩漆斑驳,连佛祖的莲花座上都绕了一小圈蛛丝,沾了灰空荡荡地随风而晃,像是岁月的年轮。
行者拿了湿布要去擦拭,静慧主持说:“不可毁其居室。”
山中清晨多雾霭。
行者只打算寓居几日,不用一同习早课,便有闲时观赏这山中妙景。
野马尘埃,生物以息相吹。
静慧问道:“此景如何?”
行者答道:“如幻似梦。”
房檐下有储水的陶缸,行者揭开木盖舀出一瓢当头淋下,冰凉刺骨。
小沙弥拉着师父的衣角道:“师父,那人的衣服又淋湿了。”
静慧问道:“此水如何?”
行者答道:“清冽甘甜。”
歪了歪头,又补充道:“好酒。”
静慧莞尔,有人喝酒迷醉,有人喝酒却是为了更加清醒。
小沙弥经常看见那个奇怪的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习字抄帖,抄的却不是佛经。
“师父,那人在做什么?”
“画地为牢。”
佛祖的供桌上摆着几枚山中野果,小沙弥每天会拿了白色的瓷瓶去屋后的小溪边装水,有时候会插上一截青翠的柳枝,有时候是一簇不知名的野花,放在供桌的中间。
行者从门外走过总会驻足看一会儿桌上的那抹生机,仿佛悲天悯人的佛祖也因为这一点心意而笑得眉眼弯弯。
“喂,你为什么总是抄这些东西?”
“因为我的心中有一头恶兽。”
夏日的山雨总是很多。
静慧在蒲团上冥想,行者走过来在门槛上坐下,倚着门边看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汇聚成溪。
“你不能总是畏惧和逃避。”
“我走不出脚下的圈。”
“桎梏在你心中。”
“不,我想要的只有自由。”
“五蕴皆空。”
行者心念一动。
“大师,我留下来罢。”
“我留不住你,你也留不住自己,行者无疆,你留不下来。”
“行者无疆,我何时才能止步?”
“你脚下只有方寸,当你不再畏惧停驻时便可止步。”
“我知道了,下一场山雨时我便要离开。”
山雨来的很快,行者仍然是一身灰蓝的布袍,手中一柄竹杖。
小沙弥有些不舍,问道:“你要去哪儿?”
行者也很茫然:“我不知道。”
小沙弥看着外面大雨如注,说道:“等雨停了再走吧。”
行者笑了笑说:“我从雨中而来,自是应该从雨中离去。”
小沙弥要去拿伞,却看见静慧大师走了出来。
那人渐行渐远,模糊的雨幕中只剩一点灰蓝的影子。
“师父,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人很苦。”
“渴望而畏惧,不能不苦。”
“师父,那人会去哪里?”
“止步的地方便是要去的地方,最苦不过因为力竭而倒下,却追寻无果。”
“师父。”
“只愿行者不要被自己圈禁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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