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十二个月,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现在。玫瑰赶着残暑的最后一丝余热娇滴滴地打出几个粉红色的花苞来。而叶始落,风微凉,秋意已渐深了。
每到这个季节,这里的便利店便会开始供应热饮,货架上的咖啡摸上去略微烫手。而热腾腾的关东煮也在显眼的位置浩浩荡荡排开阵,盖子一掀,一个一个小方格子里,油豆腐、牛蒡卷、白萝卜、竹轮、牛筋纷纷探头探脑,跃跃欲试地要随你回家,变成冷夜里餐桌上一份温情的佳肴。
还在福冈上学的那两年,这种朴实又温情的吃食,是冬天里我们的最爱。
记得我的好朋友W曾经在一家711打工。附近是家大超市,东西卖得很便宜,留学生们常常去采购食材和生活用品。有时候买完东西恰好是W打工结束的时间,就顺路去找他。能干又聪明的他总是倍受店长青睐,每天的班都排得满满的。下班常常是十来点钟了,W买好多关东煮出来,在店门口就着寒风吃掉,饥肠辘辘的夜里,疲惫的人总能从这一碗热乎乎的东西里得到特别的安慰。然后我们一起聊些七七八八的话题,抽一支薄荷味的Marlboro,蹬着车子各回各家。
W的背影,落拓又潇洒。
后来W回国了,走之前拿我手机录歌给我。他唱: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看一看
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望一望
这世界还是一片光亮
我发誓那是我听到的《张三的歌》最棒的一个版本。
只是,录歌的那只iPhone4S在我就职后的第一周莫名其妙地坏掉了。再也开不了机。我把它收在柜子里。就像收藏着年少时买的那些苏有朋的磁带一样,随身听早八辈子就淘汰掉了,可是这些没法再听的宝贝,怎么也舍不得丢掉。
W回国后,在上海打拼了一段时间,又决定回到他的家乡发展。能干如他,在留学行业做得风生水起。冬天我回国办婚礼的时候,他却恰巧跑来日本出差,我收到他录的视频,在东京霓虹闪烁的夜色里,他拿着一杯星巴克向我挥手,还是当年落拓又潇洒的样子,他说,哈啰,我是W,我要祝我的好朋友李默默新婚快乐。冷飕飕的天,他嘴里呵出白气来。我顿时想起曾经站在711门口吃关东煮的那些冬天的夜晚,眼里湿漉漉的。
闺蜜张小小搬去广岛之前,有一段时间暂住在我租的公寓里。马路对面是一家罗森。
岛国的冬天潮湿阴冷,在中国北方长大的我俩在没有暖气的日子里冻成了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的缘故,有时临睡前裹在被窝里,突然肚子咕咕叫。张小小说,李默默,我饿了。我说,张小小,我也饿了,所以你要不要下楼去买个夜宵回来。张小小果断地回绝我说,不要,我们猜拳来决定。
猜拳输掉的我睡衣外面裹件大衣,衣衫不整地跑去罗森买关东煮。一路上念叨着张小小开心的嘱咐,一定记得买那个白色的粉丝!空有一个日语一级的虚名,连店员说的什么什么调味料都听不懂,往往胡乱一指,捧了关东煮就喜滋滋地往回跑。买到关东煮的我仿佛坐上了南瓜车的灰姑娘,在午夜里脚下生风,如有神助。
感谢24小时营业的罗森,感谢张小小,感谢美味的关东煮,我在福冈的日子里始终不曾减肥成功过。
后来张小小去广岛了,有一次她带着男朋友回福冈玩,回去之前我买了好多我们以前常吃的零食塞在她包里。张小小说,其实这些东西哪里都能买得到的呀。
没错,哪里都能买得到的呀。全日本的超市都卖薯片和巧克力;全日本的便利店,冬夜里都会有热乎乎香喷喷的关东煮,和我们在那个阴冷却又快乐的夜晚吃到的一样。
后来的后来,我也离开了福冈。在来宫崎的高速巴士上,我翻着手机,意识到通讯录“常用项目”里的几个人终于彻底四散天涯。
日子常过常新。于是我们走过了南北东西没走过的路途,经历了这样那样没听过的故事。我再也不抽薄荷味的烟,再也不会边吃宵夜边聊天到大半夜,我买了带小院子的房子,开着自己的小破车飞驰在去上班的路上,研究哪种尿不湿好用又划算,也挤时间读读书、写写卖不出去的文章。生活紧凑又快乐。
这样也算是安身立命了吧。大概。
每到秋风起,天气凉,每到便利店又挂出「关东煮贩卖开始」的招牌,我还是要买一大碗回来,要加多多的汤汁,要配辛辣味的调料。牛筋煮得软烂而有嚼头,白萝卜入口即化,鸡蛋连蛋黄都彻底入味,粉丝白花花的所以叫做「白滝」,竹轮和牛蒡卷满口都是鱼香而无鱼腥……要趁热吃掉,汤汤水水都送进肚子。胃满足,心安慰。
食物带给身体的愉悦从不撒谎,如同青春岁月里结下的情谊诚不我欺。那些年和我一起吃关东煮的男孩和女孩,天南海北,你们现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