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叫师一长,第三个字念长短的长,不念师长的长。
他是我在英国认识的少有几个没有一起吃过火锅的朋友,即便回国以后,也只是蹲在十字路街口上吃上一碗浇头。
他跟我说,等他混出点人样来,我得写个传记给他。
我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听话啊。”
(二)
去年刚回国的时候,身边的朋友们都很焦虑,因为在象牙塔里彷徨了二十多年,终于要在浪尖上动真刀真枪了。
那天从北京回来,老长在旋桥上打了个转,嘬了一口娇子,眉目紧蹙,站在虹桥机场航站楼巨型的钢化玻璃前,盯着A320发动机嗡嗡旋转的扇叶子直哆嗦。
“我觉得就全国这么飞来飞去,饭碗骗不着不说,还圈了一身辐射,不去了不去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马上双手插兜,把行李箱踹出去两米远。
“过两天深圳有个宣讲,挺适合你的啊~”阿邦又把他的行李箱踹出去两米,“你要是怕摔死,坐硬座也行。”
老长问我要不要跟他一块儿回老家看看地里的大西瓜,这都九月份了,可就剩最后一茬儿了。
我说我卡里还剩两万块钱,连着他的,机票我还能再卖几张,兴许能剩个自助烧烤钱。
老长骂了句你个瓜后,扬长而去,那一个瓜字,被老长拖得老长老长。
那是去年我最后一次见老长。
他的手机屏保,是他青梅竹马了十三年的女朋友。
(三)
从去年到现在,我有了一份很寡淡的工作,工作的内容,主要是负责给各位爷叫爸爸。
8月份的时候,老长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龟儿子你必须得过来一趟,你过来的话一天能给报销50块钱。
我一个金融农民工精英,我能在乎那一天50块钱?我想都不想就去了!
我到了他老家门口,看见一只骄傲的小鸡杂,顶着个白色阿迪的鸡冠子,慢悠悠的挪了过来。
“你特么的手里头拿的破条子是什么,这上面咋还划着个符。”
“热烈欢迎XX证券固定收益总部融资项目经理魏成响同志莅临我村指导慰问!”
“你会吹口哨么?”我盯着这辣眼睛的字体一阵晕眩,“作为读书人你就不能把字练练么?”
“练字那是右倾修正主义错误,至于嘴上功夫我是天下无敌,你想干啥?”
“领导来了,得奏乐啊!”
(四)
这片土地真的乏善可陈,倒不是我语言贫乏,我觉得就算李白来了,扣几把土蛋子,最多也就说个挺屌的继续努力。
不过西瓜倒是真的好吃。
“你让我过来干什么?”我看着那绿得都能拿来编帽子的西瓜藤,总感觉像是老长终于发现了我不为人知的某些趣味。
“我有一个梦想。”
“这是我来时候的车票,老长看一下,324块5,高铁二等座,这50你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我爹靠着这片西瓜地,供我去英国读了书。我依稀记得,三十多年前,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我爷爷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我爹的胯下逃走了。”
“......你到底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我儿子绝对可以一钢叉子戳中那个小逼崽子,”老长的眼睛里突然反射出了满天繁星,“我想我儿子,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这一望无际的西瓜地里,放肆的叉猹。”
老长从来没有那么认真过,于是乎我终于舍得递了一根黄果树给他,“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等他长大了,再也不用和他爹一样,跟傻逼一起抽两块五的黄果树。”
老长想错了,其实我口袋里还有两包玉溪和一包软中华,可老子就是不想给他。
(五)
“你丫的疯了吧?你觉得你的西瓜能卖七十九一个?!”
“你们特么的发一只骗消费者的金圆券还能挣几百万呢,我一个西瓜咋就不能卖七十九!”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小人得志,我知道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丫的是生在旧民国,长在红旗下,抠脚大老粗,净充周润发。”我朝着他的西瓜吐了一口吐沫,“小公募债券面对的是合格投资者,你个瓜球!”
“你,你!......我要打12315投诉你!”
“我很欣慰啊,难得背出超过110三位数的电话了。”
老长猛地瞪了我一眼,手里的弹弓朝着我的下半身,绷得比姑娘的发匝还紧;“你特么就是看不惯我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你就守着你那一个月几千块烟土钱活着得了。你背叛了自己的阶级,背叛了自己的组织,背叛了人民群众,你个资本家的萨摩耶!”
“你老子花了那么多钱供你出去读书,不是让你来异想天开瞎折腾的!你能不能安安心心给个交代?就不能稍微活出个安稳点的样子?”
“不,你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活成你的样子......”
那一天老长确实打中了我的下半身,只不过我竟傻傻地站在那儿,一点都不觉得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