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这个书名听起来毫无美感,甚至有些虐恋的味道。通过《追忆似水年华》的前四卷走到这里,我们知道女囚指的阿尔贝蒂娜,从巴尔贝克返回巴黎,小普准备娶她并让她住进自己在盖尔芒特家那边的住所开始,他心中就萌生了把她变成女囚的念想。我一直在等啊等,等到切题的那个情节,等着他把阿尔贝蒂娜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门的那一刻,等着或许出现捆绑、威胁的情节,她着着实实失去了人身自由,失去了去外界的联系,失去了以往的生活方式,生命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但我却没有等到。
小普是因为阿尔贝蒂娜无尽的谎言对她进行了密切的监视,他把安德烈当作自己的眼线,买通汽车司机获得消息,通过各种人脉掌握着阿尔贝蒂娜出门时的一举一动,但他还是被蒙骗,他越想牢牢地把阿尔贝蒂娜控制在自己手中,越是什么都抓不住。他刚刚按下对凡德伊小姐的嫉妒,对莱娅的嫉妒又不可避免地冒出来,任何一个她接触到的女人都可能是潜在的嫉妒的诱因,连安德烈都这样曾经充满信任的同伴,都是那毒藤上缠绕的藤蔓。他想弄明白的是什么?与其说她与之有染的同性情人,不如说女子间爱情背后的神秘,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切地想象出其乐趣和质量是什么,超出了理解范围,也就想用更多事实来填充理解和想象的不足。这种嫉妒、纠缠、追逐,制造谎言与戳破谎言的过程,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习惯,在爱情上,放弃一种感情比失掉一种习惯更容易。
阿尔贝蒂娜本可以不这样,她可以像个自由鸟一样飞出巴黎这间屋子,但是选择了用一半的自由做笼子里不安分的金丝雀。她需要一个庇护所,在那个时代就像一个同性恋的男子需要娶一个女人一样,她同样需要一个嫁给一个男人,小普的钱财能够给她带来奢华,何况他表现出来的对她爱得紧,一方面能在外面寻求同性之爱的欢愉,一方面可以回家与这样一位长相尚可才华横溢的男子温存,对于贪图快乐的阿尔贝蒂娜来说,暂时没有什么能在她离开的天秤上添一个筹码,除非他的辖制到了她无法忍受的时候,到了那时选择权也在她的手里。是她自己选择做女囚的,在最像女囚的那段日子,看似是他把她藏在家里,但也不过是她不想出门去,她在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仿佛暴风雨前的沉寂。
他俩爱情的真谛,小普早已知晓——不嫉妒则是无聊,一嫉妒便是痛苦;即使有幸福,也不得长久。他选择暂时把阿尔贝蒂娜藏在家里,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与她分别,等到那个时候,对她的离开不会感到那么痛苦。在这个囚禁与分离的拉锯过程中,小普一直以为自己是占主导的那个,是他用尽心思追随她的举动,用尽财力讨好她的生活,而她不过是温驯的女囚,即便是离别也应该是他说。但他同时也精疲力尽地感觉到,他把自己活成了囚徒。那一刻,可怜的人不再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的女人,而是随时可能面对女人离开的男人。
阿尔贝蒂娜的两大性格特点:一、做任何事,习惯于一举多得,让多人受益,使多人快活;这是她典型的性格特征。二、一经快乐的诱惑,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她。是要汽车、游艇、福迪尼睡裙、房子、银餐具,还是要不受人监视的爱的自由?她并不爱他,一点也不。
从《女囚》一开始,小普多次提到威尼斯,他向往威尼斯、憧憬威尼斯、想去看威尼斯的全景,威尼斯这个地名贯穿着整本书,它也许代表的是和阿尔贝蒂娜彻底分手以及分手后向往的生活。那是他几次说要动身却几次踌躇不前的地方,就像是面对阿尔贝蒂娜,几次说要分手却犹豫着无法分开,哪怕是真的说出了彻底了断的话,也是一种挽留,只要阿尔贝蒂娜还在,威尼斯就是梦,就是无法触及的分手。但是阿尔贝蒂娜在书的结尾处离开了,她选择了放弃做女囚,选择了不受人监视的爱的自由。她的突然离开破坏了小普的规则,打破了他的习惯,也许也使得威尼斯离他更近了一步,是她催动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