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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还记得收房那天的情形——清晨的阳光在湖面上活蹦乱跳,点点金光闪烁进老婆的眼底,衬着眼角皱纹深深,勾出老胡心底的一重酸楚。总归是一起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他懂老婆苦尽甜来的感慨!
揽着老婆的肩膀,俩人站在落地大窗边畅想未来的好日子。
老胡说话的时候特别真心,他指着人工湖对岸的两排欧式建筑说,待儿子娶了媳妇,生下孙子,我就把公司卖出去,退休,天天陪你带孙子,你照顾吃喝,我负责玩乐。看,湖那边,有温泉泳池,到时候,我来教孙子游泳,你也一起学。
老婆白了他一眼,笑,就你那狗刨式,可拉倒吧!想了想,又说,儿子才考上大学,结婚早着呢!
所以,两套房只装了老胡夫妻的那套,装修风格是中式的,紫檀色的吊顶门套窗套踢脚线,红木的圈椅长榻拔步床,老婆都喜欢得很,只在听到价格时忍不住咂舌,可儿子半点看不中这审美,撇着嘴不以为然,坚持把气派说成呆板。
又嘱咐老胡,买给自己那套一定要自己设计。等遇见喜欢的人,再决定怎么装修。
老胡气哼哼地摇头,当然还是同意了。只是跟老婆抱怨,这代沟,简直深到海底了。
不过,也幸好如此,儿子总说没遇见想要牵手一辈子的姑娘,留给儿子的那套新房便始终空荡荡,四面白墙。
若不然,去年,两套房都被法拍,岂不白搭上百十万装修费?要知道,当时公司生意还好,老胡总觉得还大有可为,自家选装修材料,老胡都是捡着最贵的……装得再有品位,也是白打水漂。
真恨啊,恨死自己了,都怪当时没有及时止损,总想着撑一撑,再撑一撑,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业务不想丢,跟了公司十几年的老人也不忍心辞,眼瞅着公司月月亏钱,搭进去家里的全部积蓄,却还不肯甘心,天天翻报纸,看公布的经济大数据,以为已经是黎明前的黑暗,就快好了,拿房子抵押,贷了款,又贷了一笔……谁能想到,形势会这样严峻呢?
只要想起这里,老胡的脑子就仿佛汩汩开锅的热水,一刻不停地煎熬。可无论他在哪里,在唯一的老破小的房子里,在蹬三轮送货的路途中,在先前公司的大楼下,念头都会拐到这事上,怎能不想呢?大半辈子的辛苦,到头来全没了……
搬回老破小的楼板房,日日见老婆愁苦的脸,老胡宁可在市场蹬三轮帮送货。老婆眼底黯淡的光,他感到逼仄。等市场关门,他的送货业务也随之落幕,就找个路边摊,小食铺,吃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上一瓶便宜的酒,暂时忘了先前的事。
于是,这个晚上,老胡从饺子馆里走出来时,又到了夜深。
这晚的酒喝得有点多,一瓶二锅头不知不觉下了肚,三两一盘的饺子倒剩下大半。不知多久了,老胡的胃里从黑到白,总翻腾着一股子热气,胀鼓鼓填满胃包。
他迈出水饺店的推拉门,先被迎面卷来的一股秋风,撞出两个充满酒精的嗝,打了个寒颤,人就晕乎起来。
一步三摇,沿着人行道向东走,跟着人流踢踢踏踏过了两个红绿灯,眼前摇晃的路边商店灯火通明,老胡努力睁大朦胧的眼睛,妙芙士面包坊、诗漫服装屋、可可鲜花店、左右零食铺……越来越眼熟,他猛不丁一拍脑袋,错了呀,这路不对。
早搬家了!澜湖御邸的房子如今和他没半点关系喽!
才折回去走了两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老胡跌倒了,扑进路边草坪,髌骨磕到路牙石上,发出坚硬的一声响,或许是疼的,他却在迷迷糊糊中未觉痛。只是,脑袋清楚了些。
又想起收房那日,揽着老婆的肩膀,畅想老年生活。
当时,明明说的是心里话,如今再看,原来都是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