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欲难持,拙守易命——观《贝奥武夫》
《贝奥武夫》(Beowulf)曾是公元8世纪北欧古老的英雄叙事长诗,2007年罗伯特·泽米吉斯导演的电影《贝奥武夫》将其改编为一部关于人性的悖论之诗。观后颇有“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凉意。
影片以英雄贝奥武夫斩除妖怪格兰戴尔为线索,串联起老国王和格兰戴尔(Grendel)的母亲的关键情节。贝奥武夫为了拯救一个被格兰戴尔肆意破坏的城邦而漂洋过海,挺身而出,用赤裸的血肉之躯将格兰戴尔杀死。后者的母亲因之在隐藏了数十年之后重出江湖,为子复仇。贝奥武夫深入虎穴,却发现她竟是一个娇艳多姿,裸裸动人的女人。她以温柔魅惑的甜言蜜语,用色、权、财这三个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事物许诺:只要不杀她,且和她做爱(生一个孩子),就可以在世上拥有这一切。贝奥武夫WEAK了,意醉神迷地拜倒了。返回城邦的他在众人面前撒了弥天大谎,唯有国王知晓发生了什么,却没有点破,在将王位传给贝奥武夫之后跳海了断。
一朝权在手,贝奥武夫的心里却变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如他说的和女人做爱也只是鲜有的几晚是美妙的。他带领族人击退了外族的入侵,在继承老国王的一切财产(当然包括王后)后又有了新欢,众人争相传说他的丰功伟绩,视其为不倒的偶像。
但贝奥武夫却一直没有子嗣,成为其挥之不魂的隐忧。灾难果然发生了,贝奥武夫和格兰戴尔生下的孩子在贝奥武夫年迈之际开始肆虐城邦。贝奥武夫心中有鬼,却勇敢地承担起责任,在搏斗中与儿子同归于尽。观至此我的感觉是复杂的。
一个悖论出现了,只要和那个妖女达成“协议”的男人就会将这个悖论用生命“叙述”下去,即:
与妖女做爱(妖女的直接目的是生下孩子)——男人得到世上无尽的权、财、色——男人注定无子嗣(这是隐藏命题,有神秘的命运在操作,协议上并无此说明)——男人精神空虚,心志难畅(这也是隐藏命题,亦有神秘色彩,但从影片中可以明显看出继位后的贝奥武夫整天郁郁寡欢)——男人的城邦遭受其子(即妖女与男人生下的孩子)的危害——孩子不主动杀父,父却终究是因母、子而死(在孩子被英雄杀害后,父亲必死。这是隐藏的秘密,男人(国王)或无奈自杀,或徒劳反抗送命)——在父子死后,妖女继续诱惑下一个男人——男人与妖女做爱……
这是一个循环不已的悖论,在影片末尾,新上任的国王(即贝奥武夫的死党)在海边看见了妖女,从他迷离而不是愤怒,哀伤的眼神中可以推断出新一轮的命运又重新开始了,虽然影片至此便结束,留白。
从这个改编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很多对脆弱人性的反思,如人类道德底线的有限性,权财色对人的致命诱惑,不可克服的命运悲剧感,隐约可见的俄底浦斯情结(关于恋母和弑父)……意识层面的,潜意识层面的人性都有所体现,令人回味再三。
尤其是妖女作为色、权、财三位一体式的符号象征更别有意味。俗语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些流传下来的带有规律性的“真理”让人在理智上警醒,又在感性上视而不见。正如特洛伊的长者们在城楼上远远看到海伦时发出的惊叹,并终于理解为什么拼上千万的勇士性命,只为了一个女人(海伦的美彻底征服了男人)。妖女是以色相为第一位的视觉诱惑,在男人被其美丽所震惊时许之以权力和财富,可见在物质水平一般得到满足的前提下,饮食男女中的“男女”问题成为人最欲罢不能的生活主题。这一主题在权力,财富的纠缠下往往滋生出种种变异的结构,于是种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故事就发生在人类的眼皮下。
悲剧的意蕴在于男人对此并没有彻底的免疫力,总是被色牵着鼻子走,“权力是男人的春药”这句话无非可以理解为一,权力是食色的手段;二,权力让男人在女人面前才够“男人”,权力充当了生理意义和心理意义上的双重征服工具。贾宝玉的悲剧之一也在于他参不透这个理,不能读诗书,进功名再“保护”那些女儿,而是直接跨越了权力这一步,终究落得个天上人间(当然他对色的理解似乎更为博爱一些)。
在妖女对贝奥武夫的引诱中,女人声音的性感魅惑成为色之呈现的先锋,第一位的第一位。如果只是肉体的美丽,贝奥武夫怕已阅女多矣,不足为动。致命的是色中的声音,区别于视觉,却又和视觉完美融合,使贝奥武夫看到她的第一眼,同时听到她的第一句后便不动了,认输了。从影片中看不出他当时有多少纠结矛盾,有的只是惊讶与服从。可见,性的魅力远非视觉冲击可以包含,完全可以写成一本颇具现实感的学术研究专著。
《贝奥武夫》终究是在讲故事,借了高科技的手段也只是锦上添花,观众最认可的还是电影的核心——故事。一个好的故事即使不施特技,一样可以“疏瀹五藏,澡雪精神”(例如《罗生门》),使人的心灵对人性更加明晰,深味,对生命更加坦诚,达观,对抉择更加积极,果断。
《贝奥武夫》最后浓缩我思,给予我的是这样一种流动的理念:巧欲难持,拙守易命——“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虽万千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