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出逃

1)

楚威王听闻庄周有盖世之才,遂派使者持千金造访,并许以卿相之位。于是便有了这样一段光耀千秋的独白:

千金,重利,卿相,尊位。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几千年后,这段话仍有穿透岁月烟云直击人心的力量。世人眼中汲汲热求的东西,在他眼中却一文不值,名利二字,在他眼中却是束缚内在性灵的缰锁,而宦海仕途,在他眼中也是一条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歧途。庄子简直帅到极点,潇洒到极点,与东奔西走于列国屡屡不得志的孔子相比,庄子也是酷到了极点。

学好文武艺,卖于帝王家。这种理念,在古代,简直就是世人奉为圭臬的教条,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即令放到现在,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人勘得破名缰利锁的羁绊?而2300年前的庄周,却早已用行动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庄子难道不晓得千金重币可以置田买妾、衣轻裘、食肥甘吗?庄子难道不晓得卿相之位可以位极人臣、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吗?他当然懂,然而与内心的快意自足相比,这种种虚名浮利却又瞬间轻若烟云,他甚至没有丝毫考虑就将心灵的天枰倾斜到了内心的快乐那边。

2)

快乐的颜色不止一种,它是七巧板,而不是纯粹的黑或白。诚然,锦衣华服、驷马扬扬能让人快乐,诚然,胭脂堆里,左拥右抱能让人快乐,诚然,高屋华宅、雕梁画栋能让人快乐,诚然,一掷千金……但这只是世俗眼中的快乐。看看我们周围的人,大部分的人岂非都在追逐这些快乐?名利场上的健儿前仆后继,风月场中的浪子比肩接踵……整个世界,一片喧嚣。似乎,大家也都接受了这样戥量标准,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便意味着这个人是不是牛逼。然而,金钱的多寡,地位的高低,绝非快乐世界唯一的通行币。当然,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二者的重要性,它们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有人在追逐它们的道路上渐渐迷失——我们走得太远,却忘记为何出发。它们再重要,也比不上孩子呱呱坠地,划破世界的第一声嘹亮重要,它们再重要,也比不上亲人挚爱临终前的最后一面重要。它们再重要,也比不上心灵的自在重要。——或许,最后一条真的有些奢求。心灵的自在是不值钱的。

3)

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并不重要,这个世界是怎样看待一个人是成功或者失败的也不重要。我们内心有一杆天枰就好。我认识许多从事着看似令人羡慕的行业,却经常叫苦不迭者,常常流露出入错行的悔恨,然而又没有冲决罗网,抽身自退的勇气。我也认识许多人,在大多数人流浪异地为了所谓的理想打拼的时候,早早的回归小镇田园生活,自在安恬的人,他们其实是非常优秀的人。我也见过有人在差不多做到行业顶尖却改弦更张急流勇退的人。——你看,有的人为了别人眼中所谓的成功而常年累月让自己的心灵饱受折磨,在自己不喜欢的岗位上浑浑噩噩,有的人循着自己内心的声音,抛弃了世人眼中难能可贵的东西。就我而言,我更佩服后者,人生不过区区百年,何苦太委屈自己?

4)

人生本没有意义,或者说,人生处处充满意义,我们必须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添上一个个注脚,不然我们会死于无聊。为名利奔波者,我们又安之其非快乐?只要是真正从心底出发,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没有什么不对。然而,名利的尽头,未必就是金光大道,你知道,2003年,有个名利双收的人从24层的高楼上纵身一跃。外人眼中或许能够填补人生空虚,可以攫取快乐的东西,并不适用于所有人。

                                                                                     2015年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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