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绿记
倘许我置身于南面山坡,房前植松柏数十,屋后列幽竹半亩。朝暾初至则开轩,青山排闼而来,一滴滴鸟儿的啼唱轻叩耳鼓。夕阳才落则掩扉,明月高悬碧空,松风从门缝里钻进来,久之不去。读风中摇曳的绿,读雨中润泽的绿,读溢彩流光的绿,读日色斑斓的绿。读得悠然自得,恍如羲和之民,读得诗情画意,仿佛摇首出尘羽化登仙。日日与深深浅浅的绿杂处,室内即无须修饬,名曰自然的巨画就挂在堂中,满眼满心都浸染着流淌着绿呢!
然而我实在没有机缘如此专业地读绿。身处万丈红尘,徒惹万千烦忧。无绿可读,心宛如久旱之苗。于是我决定引绿入室。
第一位入驻的是朱槿,它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扶桑。《山海经》载:“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沐浴在十轮太阳的光芒之下,岂非典型的热带植物?四季均可捧出硕大而红艳的花朵,它有着长长的花蕊,黄色的柱头上沾着几点白色的蕊,再簇拥以大红的花瓣,恰如绿海中的欢歌。第二位客人是假连翘。连翘系灌木,本以山野为家。假连翘却四季常青,侧身于园林,成为盆栽,既昂其值,又颇得人喜爱。真的是“假做真时真亦假”。第三位是朱缨花。既名为花,便让人期待,可至今枝头仍只有羽状绿叶,不知会不会辜负我一腔期许。
三位客人乍到,室内就热闹起来。白墙红桌不再寂寞,沉闷的空气变得温润,视野里铺满的不复是单色调,鼻翼还时不时为绿歙动,隐约之间,想象似乎也丰富细腻了些,心情也为之大好,躁动之气不知不觉间化为静敛之气。从案牍中抽身,从繁杂中分心,目光缠绵逡巡于三丛绿中,不复恓惶如无枝可依的乌鹊。最可喜的是朱槿迁来的第三天,就绽开了红红的惊喜,如一支红色的喇叭,奏响了欢天喜地的曲子。没想到,甫一开始读绿,就能读到令人心旌摇荡的章节!
惜乎我的快乐维持不久。最先精神萎靡的还是朱槿,它突然间蔫头蔫脑的,前一天就含苞待放的朵儿也无力地低垂着,叶片卷起来,枝干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如果它死在我手里,岂非罪过?再仔细一想,两天忘浇水,唐突了它,其情可悯,其心必惩。果然,浇上水,它立即就恢复了元气,精气神爆满。
刚舒一口气,朱缨花的叶子开始“其黄而陨”,它枯萎的速度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怎么回事?我想起花工们的做法,将植物移栽后,要剪去一些过于茂盛的枝杈,保证营养输送得更集中。于是小心翼翼地修剪,又找来了植物营养液。好,朱缨花挺过来了,隔两三天,它又攒足了劲,绿得油汪汪的,叶面似乎多了一层蜡质光泽。
那位假连翘也不省事。它的叶面上、娕茎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黑,摸上去粘乎乎的,而且整个植株就像一个骤然暴病的年轻人,无精打采地,仿佛随时都可能仆地而亡。赶紧求救,花工予我以小喷雾器,里面的药水是配好的,他说喷几次,就可以彻底杀死虫子。可是,连喷五天仍不见效,我就用抹布逐个擦拭叶面叶背,每擦一次,抹布上就挂满了白色斑点一样的虫卵。每读到它面黄肌瘦的模样,我心里就泛起涩酸——真怕因自己贪心于绿而伤害了它。
原来,莳弄花草一如育人,既任重道远,又不可轻言懈怠。每天定时开窗,迎阳光逗轻风;定时浇水,未敢稍有疏忽;时时关注“外敌”入侵,敌情乍现,神经紧绷。这样想着,再临窗读绿时,就没了当初的怡然自得,而更多的是忧心忡忡。本想读绿以自遣,没想到竟读出了沉甸甸的责任。不过,做哪样事不需要责任?欲读出绿的深情真意,请先荷其那份养护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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