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家庭

图片发自简书App


浅水礁石堆中,黑黑的小螃蟹横着身子窜动得灵活,躲藏消失得没下文。

这惹得弄湿衣袖裤脚的几个孩童在屏气慢动作中切换成恼怒状,互相指责谁谁谁动作大了,惊动了猎物。

其中一个小孩大概是被其他几个集中硬生生贴了罪名,所以心里不太舒服了,低下身子用手捧起海水就往同伴身上乱泼两下,然后慌忙转身逃跑,没走几步,就跌倒在礁石堆上。

后面追过来的报仇的小孩,笑得哈哈作响,几个人按住他往他背后泼水。装小螃蟹的小桶也被撂倒了,好不容易抓的七八只小螃蟹绝境逢生,四下逃走。被按住的小孩,衣服这回是彻彻底底湿了,终于忍不住痛哭。

哭声混合着其他几个小孩的欢笑声,热闹着这个小渔村的夏季。 

晚霞挂在天空上,沉积在太阳消失的那个方向,也落在了小港湾是水面波光,红橙色的色调也抹在旁边的小村落的墙。

炊烟起,饭菜飘香,叫嚷着端碗筷的声音不断。卧在门槛上的高冷肥猫也起身伸了伸腰,懒散地走到饭桌底下。

多多一家五口围着吃晚饭,妈妈爸爸两个姐姐和多多,这大概是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了。凌晨三四点多多爸爸就要跟船出海打渔。有时候忙活到过了午饭时间还没回到家,而晚餐不一样,晚饭基本上都是一家人齐整地一起吃饭,所以晚饭的饭菜会是一天中最丰富饭呢。

这里大多数渔民差不多一样,凌晨四五点出海,早上六七点回到码头。有时候碰到有收购海鲜的运货车等在码头边上,那就可以利索快速把打捞回来的鱼虾蟹转手变现,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有时候遇到没有人来收购,那只能自己开着柴油三轮车往远处的一个交易市场去了。这时候装不完货物,还要让别人家的车帮忙装载些,当然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大多数时候是三四家的货物集中在一辆车上就差不多了,再让两个人代表出发,回来再算卖得的价钱。大家都彼此信任,从来不会怀疑,毕竟价钱变动不大,装车前记下斤数就可以了。

这样往市场一去,大概也是卖完十一点多吃过中饭才回来了。一般情况下到点还没卖完,就要便宜卖了,毕竟鱼虾蟹容易死掉不新鲜。

其实卖东西的过程很快,运气好点,来个全车收购的,谈妥价钱,一称量,计算出金额一交手就完事了。就是没有全车收购的,也会有很多小量收购的,还有一些过来买菜的妇女三三两两来挑选,很快就可以卖完。

去往市场的路程倒不是远,就是出发的那端路不太好走,路窄弯多,穿梭在晒海盐区,有些没见过盐田的外乡人,还惊讶为什么这里的鱼塘怎么这么古怪。

相邻的几个村子很多人都怨恨这段路,倒不是说不想要晒海盐了,而是路况阻挠货车出入。大点的货车都开不到码头啊,小点的货车基本上也是单行道了,要想中途掉个头也是难题,只能开到码头那边空地才可以掉个头。要是迎面两个小货车相遇了,可真是悲剧了,其中一辆必须倒车走上一段了。这事不是玩笑,还真发生过,估计这两辆货车的司机以后都不敢来收购了,这路没法子走。

每次几个村子的掌事的人集中一起商量都谈不妥,请外头的人来量度设计大马路,本来是件好开端,可是每次还没测量完,就有人来阻拦。原因啊,是谁都不愿意吃亏把自己的几分盐地让出。本想重新再分地的,有些在外打工的就不乐意了,说什么也不让换,说怕不公正,说祖辈安排好的,再分怕不妥。

一个村子的地都安排协调得不好,这下修路波及五六个村子更是难搞了。尤其是靠北的陈家村,村边靠着最外面通向镇区的新修大马路,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直接就退出支持修路的行列。理由是说他们村的人不常出海了,所以盐田留着现在的格局不想变动。

陈家村的表态,气倒了那些发动修路的人,气归气,可是也奈他不何,这种感觉估计比单纯的生气还要搅心。齐家村村头一群大狗犬吠得厉害,送走陈家村的代表,那肥矮的陈村长差点没脱鞋扔过去。

就这样大家你推我扯的,没个定局,拖拖拉拉一年多,盐田区的寒酸窄路还是弯曲躺在那,似乎还偷偷笑话这些人,笑话他们休整不了自己。镇区的街道上挂着的“要致富,先修路”横幅红彤彤的,每次都辣某些人的眼睛,一阵柴油车轰动开过的声音渐渐远去。

多多一家就住在最靠海的那个齐家村,多多爸爸叫齐大成,就是一个普通的渔民。多多其实就是个8岁多的小男孩,大名叫齐多文,是他爷爷给他起的名字,他记不得爷爷的样子。

在他2岁多那年,某天凌晨爷爷出海了,就再也回不来抱他。在这个小渔村里,多多妈本来叫多多小名是文文,总觉得不够男子气,也总被邻里间笑话多多是朝廷钦点的文臣,后来多多妈就改口换了个小名给多多,也发觉呼喊多多吃饭也洪亮得多,顺口得多。

多多还有两个姐姐,大姐齐景云17岁,二姐齐秀云15岁。外边的人都说二姐好看些,更像多多妈妈年轻时候的模样,大姐则更像爸爸多些,身材比较高大。

可是在多多弟弟看来,大姐更好些,因为二姐不靠谱,整天顾着摆弄自己的头发衣服,老是对多多生气,不懂得忍让多多。大姐则不一样,多多有事情都找大姐,也耐得住烦人的多多。妈妈也说多多小时候,还是大姐帮忙照顾大的,晚上睡觉第一粘妈妈,第二人选就是粘大姐了。

景云在隔壁大镇上附近唯一一所高中读高二,目前为止是齐家村读书最多的一个女孩子。村里的人都说这女娃不得了,估计会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齐大成夫妇对此不怎么说话,可是满心的欢喜。

景云的成绩不差,虽然底子不够,但是她懂得努力来凑。高中可以选择寄宿,她有时候甚至周日放假也不回家,让隔壁村的一个同学望家里带句话就成了。多多有时候两个星期都见不到大姐,心里有些不舒坦,每次看到隔壁村那个女孩骑个破单车来送话,他就知道大姐这个星期又不回家了。

多多在星期六外疯玩了一天回来没见着大姐身影总是落寞的,还计划星期天跟大姐去后山摘果子的事又实现不了。

景云留校那天会奖励自己那样,睡多一个小时,然后起来继续温书,做作业。她有时候也怪挂念家里的,可是她自己知道自己状态,不刻苦点,是考不上好点的大学了。她觉得现在狠心点,以后才不会后悔,也不会让家人失望。

秀云读书没有像打扮那样用功,成绩自然也平平,可是人气却是杠杆的。秀云个子不高,皮肤白皙,是那种小渔村很难才出现的白。她留了一头长发,即使怎么辫扎也影响不了头发的光泽的顺滑,惹得其他同龄的女孩羡慕嫉妒,当然,也撩拨了不少少男的心。

秀云正在读初三,要用成绩升学到姐姐的那个高中读书是无望了,那概率基本上跟大海里打捞出一船淡水鱼那样低。相邻几个村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都说让秀云趁早嫁个好人家就好了,有些带私心的甚至想让秀云跟自己家儿子凑一对。当然有些妇女还是眼睛贼亮,眼光贼高,说秀云就是模样好,性格差还懒惰,不爱干活,不太乐意掺和着给秀云说媒的事。可是那又怎样,齐大成有时候骑车去卖虾的路上,也会被人戏说两句亲家呢。

  齐大成夫妇其实也并不乐意别人这样说他们二女儿,打心里他们希望二女儿能考上高中,继续读书,可是这样算了,以后供养两个孩子的读书费就更高,负担更大。

原以为盐田修出条大路,引来大货车,他就可以捕捞多几网鱼虾,有个盼头,现在估计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得太美好了。

秀云估计是读不懂父母的心思,她并没有想像大姐那样靠读书去丰富自己的人生,她认为读书是无味的。如果不是可以在学校获得那种莫名的优越感,估计她想逃学的思想早已演变成现实。

秀云也不喜欢放假待在家里,妈妈见她不学习就喊她帮忙做手工,计件算钱的手工,她觉得很烦,所以整天关上门,假装自己在学习,好多次都被多弟揭破。多妈不说什么,自己生的女儿,或多或少多心里都清楚。

日子浑浊着海腥味一天天的过,潮涨潮落,船出船泊。

盐田还是往日的盐田,没有什么变化,谈论修路的事情也渐渐淡忘了,那小货车也是心血来潮的时候在码头出现一两回。

年轻的男女,都陆续背上包袱,趁着夜色未散,晨光未起,搭着摩托或运鱼虾的柴油三路车离开了村子,往大城靠近。就这样不动声息的,村子里少了几分活力。很多人都说再这样下去渔村的传统生产是没法继续了。以前是怕那么多人去海里捕捞,以后不够捕捞了,现在是怕没人去捕捞了,小渔村会变得冷清。

多多不懂大人的事,他那天跟几个好朋友去码头边上的礁石滩玩耍,看到一群人把一艘中等的木质渔船拉扯上岸。觉得好奇几个小孩发疯似的往那边跑,跑去围观。这是多多第一次看到好船要上岸的,不是因为船坏要上岸修的缘故。多多问那几个叔叔为什么要把好船拉上岸,叔叔笑着回答说留多点鱼给你爸爸网啊。

多多那天回家本问妈妈这是为什么的,可是一回家就忘了,顾着吃饭。小孩子不会把这些事放心上的,他们也不懂背后的原因,所有他们才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快乐。

过了几天多多又去礁石堆里捡“砖石”,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砖石是什么样子的,反正他看到奇怪的有一点光泽的小石头都捡起来小心翼翼放入塑料袋里。

“砖石”这个词是他从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口里听说的,据说一颗“砖石”可以换很多很多钱,“砖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原本是隐藏在夜空的星星当中。“砖石”还喜欢掉在石堆当中,所以多多坚信礁石堆里肯定有一个“砖石”。

多多家的墙根是用水泥混合了海边砂石做的,还可以看到表面有很多小贝壳碎屑呢,所以多多还幻想会不会砖石就在自家的墙根下。

那次他去捡“砖石”,发现之前被拖上岸的船被刷了一层黑黑的油漆,整个船都被刷了,看着让人害怕,感觉这是被诅咒过的怪物那样。

那个星期的周六晚上,带话的单车姐姐没有来,家里的大黄狗哼唧得厉害,猛地冲出了门口,接着听到大姐景云的声音。多多立刻跑了出去,开心得大叫。吃晚饭的时候,多多还抢着大姐的空饭碗,说要帮姐姐装饭,又是夹菜又是装饭的,景云眯起眼笑,学习的压抑好像也松动了些,眼袋却依然沉重。

凉凉的晚风从海面吹来,消除了白天的酷热,一波波的小浪潮挑逗着岸边礁石,起起落落,响起有规律的节拍。近处草丛的唧唧声和那远处浪潮声,默契融合着。

景云秀云两姐妹共用一个房间,房间的有一个窗户正对着海湾那边,从窗户望外看,原本可以远远看到大半个海湾,可是楼下的那颗龙眼树慢慢长高开枝散叶,几乎把整个窗户遮盖完了。时不时,还有一只臭虫从树上无意跌入房间内,秀云是抗拒这些东西的,所以一发现有虫子入侵,她定会唤姐姐或弟弟把虫子弄走,她还要把窗子关上几天的。

多多这时候会很高兴,有时候是穿了满身绿铠甲的虫子,握在手上有时候会被弄一手黄黄的粘液,这并不让多多抗拒它,反而更加好奇。有时候是黄黄色带花纹的臭屁虫,果然很臭,爪子上还沾了很多白色的粉末。多多觉得这个虫子外形像极了扑克牌里的KQJ图案,即使它很臭,也可以接受,他还捏着虫子凑到鼻子底下闻了好久,说道有点像风油精的味。

吃过晚饭,多多揣了个手电筒拖着景云说要带她看一个奇怪的东西。两人下了下坡,走过小巷,拐了数个弯,就到了西码头。

这个海湾有两个大码头,一个东码头,一个西码头。西码头地理位置没有东码头优越,一般是休渔期渔民把船集中停泊的地方。西码头在内海湾的最内端,而东码头离海湾口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而且码头边上还有一片大空地,小货车可以原地掉头的地方。

多多用手电筒照着那条浑身涂满黑油漆的船,居然还有一些反光。多多紧挨在景云身旁问,为什么渔船要被拉上岸,还要涂上黑黑的油漆。景云拉着多多坐在码头的长石台阶上。

景云:“因为渔船主人去城里做活了,不打渔了吧。他们把船弄上来上油漆可以保存久一点”

多多:“大胖家也不打渔了,他们的船都卖给别人了。都不打渔了,还留着船干嘛?”

景云:“可能以后路修好了,他们也回来打渔,所以要好好留着渔船啊。”

多多:“我觉得船应该在水上的。”

景云:“对啊,那你以后想不想跟爸爸出海打渔?”

多多:“当然想啊,不过我们家的船太小了,要是那条船给我们,我也不嫌弃它黑漆漆的。”

晚上,景云上阁楼房间把窗户打开,准备睡了。突然多多蹦出来,说要跟她睡。入夜,有些冷。多多不愿意靠里边睡,非要睡最外面。景云只好拉出一张薄被盖在多多身上不多说了。

关了灯,透过树叶,零星光亮出现在窗口。黑暗中多多问景云,二姐为什么要去城里。景云侧身伸手摸了摸多多头发,望向对面床的方向,说因为她想去外面看看,以后她还会回来的。多多问,什么时候她回来。景云答,很快她就会回来。

三个月前,秀云回家跟正在做手工的妈妈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读书也没有用,要到城里打工。妈妈忍着不说话,等到爸爸整理好渔网回家。然而爸爸怎么也说不服秀云,村里的人得知都来看热闹,免不了那些“亲家”来劝嫁的。

秀云无视这些人,说来也奇怪,她怎么也觉得这附近没有她喜欢的男孩,她深信外面的世界才有那个人的存在。闹腾了4天,爸妈屈服了。第五天的凌晨四点多,爸爸载着同村的一男一女还有他的二女儿去了镇上的长途车车站。

看到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妈妈哭喊着手扶门边,多多也难过二姐去城里了,可是他没有哭,看到妈妈这样,他才莫名地跟着哭了起来。

没过多久的一个晚上,村长家的孙子跑过来喊,秀云姐姐来电话了。爸妈忙跑过去接听。秀云在电话里头,告知父母自己一切平安,起居饮食和工作都安排好了,不需要担心。

电话这头这啰嗦叮嘱她要跟着乡里人,不要乱信别人。电话那头就是嗯嗯声。

后来通电话的频率就下降了,大半个月才来一次电话,这边打回去,那边接听的却是陌生人,后来秀云说那是厂里的公用电话。

多多妈妈是镇上嫁过来的姑娘,好像还是旧社会大地主的女儿。刚刚开始村里的人还很羡慕多多爸爸可以娶到一个这样的妻子,也搞不懂一个镇上的姑娘怎么就下嫁到这个小渔村。

后来,多多妈妈生下两个女儿,就生了一场大病,天天离不开药煲,身体差了很多,样子都有些走形。多多爸爸把原本攒起来打算换大船的钱拿了出来,给多多妈妈治病。村里的人就改口说多多妈妈的不好了,主角听在耳里,伤在心上,终究是没有从嘴里骂出些什么来。

就这样默默过了好几年,身子才好了些,还怀上了多多。一家人开心不已,看来是好日子要来了。可是多多两岁多的时候,爷爷就出海遇事了,并没有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多多是个福种。

多多奶奶坚持要在老房子住一辈子,不肯搬过来跟儿子住,后来多多跟姐姐也常常去看望奶奶,送个菜,帮奶奶做点家务活什么的。多多最喜欢奶奶家的小院子,虽然围墙表皮都有些剥落了,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多多去墙底下看黑蚂蚁的心情。

奶奶常常说头晕晕的,让多多从屋里拿瓶风油精出来给她。再后来,奶奶不用多多拿风油精了,她直接把它放在衣兜里。

现在大多数时候,只有多多经常来看奶奶了,爸爸整天早出晚归忙着赚大姐的学费。妈妈也更加卖力地做手工活。大姐顾着读书,也很少在家了,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看奶奶,最多也只能一个月一次了。二姐更加不要说了,她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个定数。

多多发现奶奶夏天也穿着两件长衫,好奇奶奶是不是不怕热。奶奶笑笑说人老了,就这样。奶奶挪着身子到厨房说要蒸两个鸡蛋给多多吃,多多很高兴跑去鸡窝里推开母鸡想那它屁股下的那个鸡蛋。

奶奶笑喊多多把鸡蛋放回去,告诉多多说那个鸡蛋叫盼头,不能拿,拿了母鸡就找别处生蛋去了。多多不懂什么是盼头,但还是乖乖把鸡蛋放回去。奶奶叨唠着说,母鸡也要有个盼头才在鸡窝生蛋啊,不跑到外头弄个新窝生。多多是不会懂什么盼头了,他回家只跟妈妈说今天下午在奶奶家吃了一碟蒸水蛋,好好吃,黄黄的,香滑香滑的。

多多除了上学,大部分时间都跟村里或者邻村差不多大的小孩一起疯玩。几个小孩后头跟三两条狗,流窜在村巷里。他们也喜欢去海边玩,可是不敢去东码头那边,因为那边大人比较多,不让他们在往海边靠。西码头不一样,西码头人少船也少,小螃蟹和跳跳鱼倒是不少。

可是好景不长,村里刘寡妇家的小儿子有次差点在那丢了性命,幸好其他小孩看到叫嚷着,让附近的一个大伯听到了。人是救回来了,刘寡妇还是当场搂着小儿子哭成泪人,让其他围观的小孩子心里也多了几分害怕。这次大人们知道自己家的小娃不听劝教跑到荒凉的西码头玩,少不了一顿打骂。

听说这事后,多多妈妈平时那么温柔的人,也拿起扫把柄往多多屁股上狠狠打了好几下。多多爸爸刚踏进家门,就听闻多多躺在门槛边哇哇哭,妈妈则在一旁做针线活,没有半点安慰他的意思。家里的大黄狗飞向门口,多多也察觉爸爸回家了,赶紧压低了哭声,从地板上爬起来跑上了阁楼姐姐的房间,关上了房门,生怕会挨打。

从那件时候多多跟他的玩伴们几乎不靠近西码头了,转战村子背后的小山林,又是逮蜻蜓,又是刨泥坑的很是快活。

可是上村背后的小山林要经过半山腰处奶奶的老屋子门口。他每次生怕被奶奶撞见就弯着小腰借着矮围墙的遮掩,快速通过。可是这时候小伙伴就哈哈起哄,大叫多多名字,不过大多数时候奶奶都没有发现多多。可能她眼睛花了,看东西模糊,只见到院门前一群小孩经过,估计耳朵也不太好使,没有仔细听是听不清楚有人叫孙子的名字。

所以很多次多多都幸运地来回于去小山林的那条路上。多多发现奶奶总是一个人躺坐在院子里树下的木藤椅上,黑色的老猫有时会卧在藤椅底下。院子角落的鸡窝里偶尔传来咯咯咯的母鸡叫声。有时候院子里只有一个空藤椅,老房子的黑色木门虚掩着,估计这时候奶奶在屋里歇息。

有一次多多去奶奶家,不知道怎么的,没呆多久乌云就叠压聚集下来,大点大点的雨滴打下来,敲在房顶的瓦片上,声音又大又密。奶奶和多多坐在厅前望向门外的大雨倾倒在地上,一股泥土气息扑鼻,暗沉的天色随着雨落而渐渐变明亮了。

多多惊讶地跟奶奶说,这雨这么快就停了,天又亮了。奶奶笑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奶奶问多多记不记得爷爷的样子,多多怎么会记得,奶奶估计也记不清多多两岁时的样子啊。多多回答奶奶说不记得了。

多多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说我知道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奶奶笑笑说,你爸爸的名字也是你爷爷起的。多多听了大笑问真的吗,今晚我要回去问爸爸。他说完就跑出门口屋檐下伸手去接顶上掉落的雨滴。


景云在课堂上晕倒了,被背送到校医室。胖胖的校医阿姨说景云是有轻微贫血现象,没有什么大碍,这次可能是营养不良或是休息不足引发晕厥。跟送景云的同桌跟景云一个宿舍,她跟校医说景云最近睡眠不好,可能是成绩出现波动导致的。

班主任了解了情况,问景云要不要回家休息一段时间,需要的话,就打电话给家长来接送。景云摇头说自己在宿舍休息一下就好,周六晚再回家。班主任点点头,最后跟景云说,学习归学习,身体不要搞垮了,适当时候要放松调整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景云在一旁默默点头说知道。

那个周六下午,转了两趟公交下车后,景云就跟隔壁村的刘翠翠一起在陈家村村口等车。要是靠双腿走盐田小路回家,估计差不多得走上2个小时。

大多数情况下,翠翠的爸爸每次都开摩托车到陈家村接女儿,有时看到景云在,也很乐意载上她。以前景云爸爸也经常来接她,可是景云现在不常回家,也就偶尔麻烦隔壁村的随带接送了。

天色都暗沉了。两个人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翠爸爸。摩托车子倒是出来了几辆就是没有一辆是对的。开车的几个人也不认识,不是靠海两个村子里的人。

翠翠很是紧张和担心,开始不停地跟景云说自己爸爸每次都很准时的,不会忘了接送自己的,可能是出什么事了。边说边猜测她爸爸是不是掉盐田里了。景云说不会的,不要乱想,可能是车子没汽油了。再说盐田基本上没什么水,出不了什么大事。

过了没会,天色暗了,翠翠提议走盐田路回去,景云心里也觉得有一些不妥,同意了一起往家走。

出发的时候还可以依稀看到远点景物的轮廓,没走多久,远处黑漆漆一片,眼前的路也是模糊才辨认得出来。虽然附近有好几个村子,可是村子和村子相邻的距离也有几里地。

现在她们回头看,陈家村也在远处了,现在是往前走不得往后退也不得,两个女孩握着手,心脏在狂跳,基本上怕这些东西,怕鬼怪,怕蛇鼠,怕坏人。

吱吱呀呀虫鸣在黑暗出传来,异常清晰。就在翠翠忍不住大哭的时候,不远处出现了昏黄的光。两个女孩害怕又期待,害怕是陌生的坏人,期待是迟到的翠爸爸。

景云定眼细看,发现一些异样,按理说是摩托车应该有摩托车的声响才对,怎么那么安静,灯光也四处照,而且移动得也快速,也不像是握着手电筒走过来。

很快这个谜底揭晓了,原来是一手骑着自行车,一手握着手电到处照的人。让景云惊喜又惊讶的是,这个人不是别人,真是自己爸爸。一旁的翠翠也露出惊讶的表情。齐大成却没有露出笑意,停了车,看了一眼她们后,对景云说快上车,可是并没有把车头转过来。

齐大成扭头望向后面对站在旁边的翠翠说,你爸爸在后面,看到那光亮没,那个就是你爸爸,叔叔有急事先走了。翠翠望向前面,果然不远处有些光亮。

关于那晚的记忆景云很深刻。

事情起因是,多多弟弟跟同村一个亲戚去镇上喝喜酒,貌似是妈妈那边亲戚的喜酒。妈妈没有陪同去,倒是买了些糖果饼干,包了个红包让那个亲戚拿着,让那个亲戚领着多多去喝喜酒。

喝完喜酒,那个亲戚自己要留在那过夜,多多不愿意在那过夜,因为多多觉得这个周六晚姐姐会回家。那不靠谱的亲戚居然给了多多6块钱,让多多自己坐公交回到陈家村村口下车,她说打过电话让她嫁在陈家村的女儿去接多多,然后让她女婿开摩托送多多回靠海那村的家。

计划是多么的妥当,本来也可以很顺利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多多拿这那6块钱又拆了个2块钱的红包就高兴过头了。他在车站边的小卖部买了好几个泡泡糖,还买了一个雪糕吃,给了钱出来就懵了,这镇上的泡泡糖和雪糕怎么那么贵。

现在他只有手里的一块钱和红包里的两块。坐车回去要收四块钱的车费,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后来多多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走路,幸好来的时候他记得路。车子就是沿着那边的大马路开来的,现在只要原路走回去就可以回到陈家村村口。

多多就吃着雪糕就走了起来,衣兜里揣着七八个泡泡糖,另一手里提着酒席上的一些剩菜,手臂还掖着一个大可乐瓶,里面还有三分一的可乐。

多多不知道自己这么一走要走上一个小时,天都黑了,雪糕也吃完了,心里也开始怕了。为了壮胆,在黑黑没路灯的马路上,多多大声唱歌,唱着妈妈教的一分钱和卖报歌,偶尔哼几句从收音机听来的流行歌。走累了停下来,灌两口可乐,然后继续走。

陈家村村口一个怀孕的女人在那等了好久,一有公车停靠就张望,半个多小时后,她才转身走了。没多久,景云和翠翠在对面马路下了车。

那个不靠谱的亲戚听女儿说没有接到多多,自己也忙跑到小卖部旁的车站,也没看到多多的身影。她这下就慌了,赶紧跑回去打电话给女儿说可能安安坐反方向车了,又赶紧打电话到齐家村村长家。

多爸听到这个消息,慌忙开着柴油三轮车去找多多。谁知道祸不单行,开过了刘家村才知道,盐田中那条小溪的桥断了,小溪倒是不宽,只有两米多的距离,可是三路车是过不去了。在一旁被困着的车,还有翠爸的摩托车,原来翠爸那下午去喝了喜酒醉了,回家睡过头,差点忘了去接女儿。想起来去接女儿,才发现桥断了。

翠爸一听说多多的事,让多爸把车停下。两人下水走过对面,跑着去前头的村想借摩托车,不巧那天日子好,有好几家嫁娶的,车子都被别人借去办喜事了。

两人好不容易借到单车和手电筒的时候,天色都很暗了。再后来就景云和翠翠遇到他们两个的事情了。

怀孕的女人急忙找来陈家村村里的几个男人,跟他们说多多的外形,穿了什么衣服,然后男人们开着摩托车去找。

她也捧着个肚子上了丈夫的车,跟车沿路找。那边婚宴上的人也安排了车子往反方向找。这头多爸和翠爸各载着女儿蹬得自行车飞快,手电筒四处照看,迫切希望找到多多。

多多最后还是被找到了,是被大肚子女人发现的。起先她是看到马路边上有一个红色塑料袋,她赶紧望那四周看了看,发现了一个小娃低身捡东西的身影。她急忙让丈夫停车,果然那时多多。原来多多手臂夹着的可乐瓶滚落在马路边下的草丛里,他就把提了一路的宴会吃剩的肉菜放马路边上,自个就跑到黑乎乎的草丛里找可乐瓶。

起先,多多不肯跟他们上车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们。那个大肚子女人说自己是他们村的谁谁谁,又是谁谁谁的女儿,爸爸是谁。多多才觉得有些熟悉,还讲出他的家人名字,的确是自己村的人。多多捡起地上的塑料袋,握着可乐瓶,就被那个男人抱上了摩托车前头。

三个人刚刚开到陈家村村口,就看到多爸骑着自相车骑得飞快的身影,多多开心大喊爸爸,大喊姐姐,多爸踉跄地停了车。多多被送到了多爸景云面前。大肚子女人就叫她男人去打电话报平安,让大家不用找了。

大人的事,多多也不懂,只记得爸爸和姐姐把自己抱得生疼。回到家,多多开心地提着袋子往家跑,叫喊着妈妈把菜热了给姐姐吃。

多妈在家门口远远就跑过去,抱着多多又是一顿眼泪。也不知道最后大人们有没有责骂那个不靠谱的亲戚。反正,多多诚实地把自己拿钱拿吃的了,不够钱坐车的事说出来了。

刚说完,多妈,就扯过多多,一顿打屁股。反正回到家就好了,多多不再害怕,心里还挺高兴的,妈妈最近这年开始动武了,估计是更年期来了,更年期这个词也是从二姐那听来的呢。

那天晚上,洗过澡,多多蹦跶上阁楼,说要跟景云姐姐睡。还神秘兮兮地往姐姐枕头底下塞了些东西,景云想掀开枕头看,多多嘟嘴撒娇怎么都不给看,说明天早上才可以看。

景云觉得好累,也不想跟他闹腾了,就关灯睡了。多多还是执拗地要睡外头,关了灯没多久。多多低声问景云,如果今晚回不来了,姐姐会不会来找他。景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说,不会!你要再皮就不要你了。

第二天,多多早早就溜下楼了。

景云心里想着终于睡了个舒服的觉,醒来坐在床上正发呆,突然想起枕头底下的东西。

一掀起枕头,8颗花花绿绿包装的泡泡糖躺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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