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

江南最多烟雨的地方,曾流传过一则故事。

白提是个富家子弟,父亲是京都有名的豪绅。

白提23岁那年就已定了婚约,新娘是自己的青梅洛柒。洛家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富商,两家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婚期定在了立春当日,不过两家早一月便开始准备。送的嫁妆都是白提千挑细选出来的,西域的玛瑙,一顶凤冠就是百颗,丝绸锦缎更是上等中的上等,洛柒尤爱伞,白提便学了折伞,在油布上画了江南最美的桥,连伞骨都是白提亲自选的竹,白提对她的喜欢,半个江南的人都看在眼里。

可洛柒却从未表过态,从小时候开始,洛柒对于白提就只有冷漠,洛柒不喜欢白提,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

白提父亲当年行商无果落魄江南,多亏了昔日好友洛老爷子给了个落脚的地方,暂时搬进了洛家的大院,那也是白提第一次见到洛柒,躲在洛老爷的后面,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住他,从他进门开始,她的眼睛就没有移开过,说来奇怪,本是初见的两人,但白提总觉的,他和洛柒在何处见过。

住下之后白提白日便和洛柒一起去学堂,洛柒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话,在家里碰见,洛柒也只是低头快走,白提感觉洛柒对他说不上是厌恶,更像是一种逃避。

就这样过了半年之余,白提父亲在洛家的帮衬下攒了一些钱,寻了一处店面安身,决定搬走。

临走的时候洛老爷子再三挽留无果,便让下人打包了许多东西,趁着众人忙的空,白提在院子里闲逛,毕竟已生活半载,突然搬走还是有些不舍。

走着走着,竟不知怎的走到了偏院,这里是洛柒的住所,白提识趣的从未踏入,院子种的柳树上挂了好多白条,江南的习俗,据说柳树上的白条可以把话带到阴间。

白提转身想走,却听到隐约的哭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屋里传出来的,他有点迟疑的靠近,发现屋里确实有哭声,他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门,那是白提第一次看到哭泣的洛柒,褪去了平日的冷漠,眼里的惊慌让白提的心抽搐了一下。

那天是洛柒第一次和白提说话。

白提走了,洛柒没有出来送,洛老爷要去问责被白提父亲拦下:许是不舍,毕竟还是个孩子。

走到桥那头,白提回头看了一眼,感觉桥边站着一个人,看起来单薄又无助,白提觉的那一定是洛柒。

后来的白提父亲生意越做越大,平日里没空回去,就让白提逢年过节去登门拜访,每次洛老就留他下来吃饭,晚上让他和洛柒做在一起,两人只是夹菜,洛老爱开玩笑,总说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洛柒刚开始还会脸红的瞪一眼父亲,后来索性无奈的任由他说去,然后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白提,白提也只是笑笑,两人却从未辩解。

都说女大十八变,白提随父亲进京,在京城待了3年,再回来拜访洛老,洛柒已经大变样,小时候的洛柒只是有几分清秀,现在的洛柒长发将将没过腰间,眼里更多了几分灵动,明媚皓齿,真应了那句有女初长成。

此次回来,一来是洛老的身体不好,回来探望,二来,两家人想要商量下白提和洛柒的婚事。

白提还未开口,洛柒就已站了起来,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洛老爷子气的禁了她的足,让她好好悔过,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放她自由。

白提只觉的好奇,对于洛柒,他几乎一无所知,但她却对他避之不急。

回家之后白提父亲问他的想法,婚事不过是为了还情,如果白提也不愿意父亲也不会勉强,白提想到了当年洛柒第一次和他说话:你以后千万不要娶我。

当年白提只觉好笑,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回想心里突然莫名的疼,白提给了父亲答案——非她不娶。

洛柒还在禁足,不过外面已经开始张罗着布置,起初她还会闹,随着日子逐渐靠近,洛柒便再无动静。

白提偶尔会来送饭,每次她都只是看着白提发呆,他给她夹菜,她问他,为什么偏偏是她?

白提答不上来,洛柒和他虽然小时候就已相识,但却几乎毫无交集,白提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知道她性子如何,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是看别人写了才知道,可偏偏就这么一个人,他却非她不娶。

白提告诉洛柒,他不想娶一个他不了解的女子。洛柒松了口气,她觉得白提已经决定放弃,但她万万没想到,白提的意思并非如此。

他不想娶一个他不了解的女子,所以从今天开始,他要一步步的去了解洛柒。

从随身的丫鬟哪里知道了洛柒的口味,向家里的大厨学了做饭,每日亲自下厨,一次不落。

在江南的裁缝铺知道了洛柒常买的绸缎,特意派人去西域进相似的来,按照以前的尺寸做了十几套衣裳。

听洛老爷子讲洛柒喜欢纸伞,便去和江南最好的伞匠学了折伞和油画,总之,他把洛柒的喜好了解的一清二楚。

其实白提也问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洛柒?

虽然她说的话不多,但白提总觉的他们之间仿佛说过无数的话。

出嫁那天,整个江南下了场雨,青砖瓦砾间,大颗大颗的雨如泪一般敲打,本来已决定冒雨去接,所幸雨下的不久,到了正午地上已干了大半,只留下了满城的雾。

接婚的人马从城门排到了洛家门口,八抬大轿上火红的凤凰晃的人睁不开眼,外面是喧天的锣鼓,洛柒一身嫁衣安静的坐在屋里,白提牵着她的手扶上了轿,看着洛柒进轿他才放心的放下帘子,上马,回府。

晚上白提踉跄的回屋,他轻轻把盖头掀开,施了粉黛的洛柒美的让他楞住,这一次洛柒的眼里没有冷漠,有化不开的深情,洛柒和白提喝了交杯酒,酒的味道很怪,白提好像很久以前就尝过一样。在两人无言间,白提感到了脸上的异样,她已经把唇轻轻贴上,白提俯身,他看着眼前的洛柒,像是失而复得般毫不犹豫的吻了下去,洛柒紧紧的抱住了他,眼角不经意滑落了一滴泪。

第二天白提醒的很晚,身边早已没了洛柒,他心里抽动了一下,出去问下人,就说洛柒很早就出门了,还要他们不要惊动白提。

白提鞋都顾不得穿就跑了出去,他心里慌了神,一种从未有过的揪心让他很不安,今天的水乡很是诡异,满街没有一户人家开门,他不知道洛柒去了何处,他也不知道洛柒为何要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阴差阳错间,白提走到了洛柒家门口的桥上,他看到桥对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他大喊洛柒,对面的人没有回头,只是撑开了伞背对着他,白提知道那一定是洛柒。

他像疯了一般冲了过去,他边跑边喊,洛柒却没有回头,白提走到到了桥对岸,一声轰鸣响起,森白的闪电将天劈了个口,雨倾盆而下,明明近在咫尺,白提再睁眼,洛柒却已没了踪影,只在刚才的地方留下一把油纸伞。

白提捡起油纸伞,一声惊雷响起,他瞬间呆在原地。

白提的身后,站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还有洛柒,不过此刻的她却只是一个鬼魂。

黑白身影押她过桥,桥的对面有个满脸麻子的老太婆,旁边煮着一锅白色的汤。

看着洛柒立在原地。

黑身影劝她:洛姑娘,走吧,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白身影也附和着:是啊洛姑娘,早日过桥你也好早日轮回啊。

看着洛柒不为所动,两人也急了,这姑奶奶不会反悔吧,这下他们可不好交差了,本来百年前她就本该去轮回,但她就是不过桥,就为了再见一眼轮回的白提。

洛柒像是在问自己一样:你说,他真的会把我忘了吗?

白色身影笑了一下:放心吧洛姑娘,你也知道孟婆汤的功效,他这一世,不是已经把你忘了吗?

听到这里洛柒才转身,头也不回的过了桥,只到桥中间的时候落了一滴泪,点在了桥缝的一朵花上,对岸的老太婆摇了摇头,即便是妖,也脱离不了凡心。

白提对洛柒的熟悉没错,他们确实说过好多都话,不过都是他在说,因为当初的洛柒是一朵花灵。

上一世的白提是江南的一个画家,不出名,每日在桥上看着来往的人作画,而洛柒,就是他画架旁的一朵野花。

虽然卖出去的很少,不过白提依然每天来画,直到白提画腻了桥上的人,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脚边的这朵野花。

他把她画进了画里,在空旷的桥上,只一个穷画家和一朵野花。

江南多雨,每次行人匆匆离去,白提都撑起一把油纸伞,不大,却刚好了罩住洛柒。

每次下雨的时候都是白提最喜欢的时候,这个时候桥上的人很少,他就会画洛柒这朵小花。

洛柒每天看他画画却没有人买,但他也从来没有抱怨,就觉的这个画家还挺呆的,于是就想去逗逗他。

这一天洛柒化身人形,着了一件青衫,对着白提问画。

这画,多少钱?

白提抬头,浑然不知那是他命中注定的劫。

两个人聊的甚欢,洛柒每天跟他呆一起,很了解他的想法,而白提,则觉得她是上天派来的仙女。

洛柒每天都去问画,有一天白提让她坐在旁边教她作画,他的手牵引着她在纸上小心划过,她看着白提,那是她身为妖感受的第一次心动,她沦陷了。她开始一直化为人形,最后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妖。

他们成婚那日,没有亲人故友,只有一身红衣的一对新人,她还在房间里等着,白提说要等到晚上再进屋掀盖头,直到子夜打更声传来,他依然没有回来。

门口出来动静,洛柒开门,门外是看起来虚弱的白提,她去抱他却穿过了他身体,这时候洛柒明白了,这只不过是白提的魂魄,白提,死了。

洛柒不相信,她抓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抓住过他的手。

白提的身后跟着黑白无常,两人现在特别的黑脸,他们下午找到白提,告诉了白提洛柒的真身,人妖不同路,所以要白提喝下孟婆汤忘了这段感情,并且还要抓洛柒回去,白提没有喝汤,他问洛柒被抓回去会怎样,他们回答,会死,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黑白无常沉思了一会,有!

白提心疼的把手贴近她的脸:傻瓜,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后来桥上那朵花我找了好久,原来一直就在我身边,洛柒,如果有来世,我再娶你。

洛柒只是哭,她想抱他但抱不住,人妖不同路,人妖如果产生了爱更是死罪,必须要受天谴,白提自己跳了水,他决定让洛柒活下去。

上一世洛柒活了下来,在没有白提的世界活了上千年,所以这一世她再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娶她。

洛柒喝了孟婆汤,身影变的更加虚幻,对面的白提还呆在原地,雨变小了,她看到桥的中间萌了一朵新芽。

后来啊,江南人都传,自从洛柒失踪后,白家儿子就疯了,每次下雨都撑着把油纸伞站在桥中间一个人自言自语,就像是在……在对着脚边的那朵野花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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