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8
之间(一)
这不是个夏天,我总在你满嘴的抱怨感到寒冷。那些时刻无法一笑而过,只是嗤声在鼻头。
否然,女,其他不详。人如其名,你总会在看着她的时候心尖一凉。对于否定,她与生俱来。你也猜不清楚她在否定自己,还是正在否定你。就是那么一脸否定的样子。
撞到南墙偏往南,我总爱跟她抱怨。这可能是该死的金牛座作祟。走在路上啊,坐在电脑前啊,我一看到她就想开启抱怨模式,抱怨女生,抱怨男生,抱怨蚂蚁。你得不到回应的,她一脸否定。明亮说,这就是你们女人的本性呀。我回问,什么本性。犯贱呗。“呗”还尾音还没收下,明亮瞬间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挨了我的五指山。
明亮,男,我男朋友。过气的屌丝男,我也不知道跟他好上的原因。可能是屌丝肉厚吧,挨得住暴打,受得住寂寞。至于我,怎么朋友男友都算奇葩,人以群分呗,奇葩相遇,走狗屎运。
说到楼道,是我们出租房的一个圣地,是通向天台的一个四面高起,中间凹下的“天井”。我们租的地方在五环的二次方,住在最顶楼,一共两楼。呵呵你别说,视野特别无垠,能嗅到CO2的味道的。我和明亮高职毕业,南下失败,转战北上。结果飘到这黄土高原般的撒哈拉来。面朝工厂,眼睛睁不开。所以在这绝望的土地上,我们盘腿坐在楼道的阶梯上,总是带着酒气,不用会接地气,也不会飘飘然,这天井算是我们憧憬未来的根据地了。
中午差不多到饭点的时候,我从床尾挪到床头,接到了否然的电话。她说请我吃饭,注意她只说了请我。这个时候明亮一般也会跟我去,但是他坐在隔壁的KFC点了第二支半价的原味甜筒等我吃完打包一起回家热了吃。至于会这么做,是因为在第一次我把明亮和否然凑一桌的时候,否然依旧带着一脸否定,好像是更加否定的面部表情看都不看明亮,自己吃完马上带我一起走去柜台买单,最后明亮自然是一口未动。事后他跟我说他从否然的脸上看到了半辈子没见过的可怕。对,他这个屌丝男用了可怕两个字,那,这真是不会很可怕。我说习惯就好了,明亮马上腿软,求我下次,不是永远不要再拉上他和否然见面了。就这样,他们虽然知道各自的存在,但是却永远也见不到面了。
事情至此,不要乱想了否然的性取向和怪癖问题。否然,除了女,我还知道她有一个分居五年的大律师丈夫。至于为什么那英明的律师丈夫竟然没有和她离婚,耗着两人的荷尔蒙浪费掉,我就无从知晓了。这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怎么知道的。而我俩,相识于一场招聘会,她是HR,我是employee。准确来说,两个月之前,她是我的上司。而我失业的原因是我无法忍受一个汇报工作,汇报盈利仍然带着否定表情的manager.但这并不耽误她经常请我从“山里”出来吃饭,我经常和她抱怨生活。
没有停止,仍然继续。
这是段扑朔迷离的朋友关系。其实对于友人之间,我立足在你是根吃得下的瓜,我就把你带回家。我绝对不是喜欢用好坏二字评定一个人的能否,我喜欢带着乐观的空虚感去找能填补我孤独的那个人。而正好,否然说过一句矫情到死的话,我明白我自己喜欢空无又害怕孤独,而我知道你也是这样的。
这种话当然不会从清醒的否然嘴里说出来,那是前年七月初七,她遇见分居三年的丈夫在他们订婚的旋转餐厅和一个娇柔绿茶婊共进晚餐的之后。我可能在两分钟之后接到充满否然式来电,无疑这是个有情人共度的好时光,当时我和明亮正在我们的老地方吃炸鸡拌啤酒,耳后还躺着一支玫瑰花。这一接电话,红玫瑰藏了根刺,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扎得烟消云散。
看来是没有良宵了,今夜。明亮一听是否然的电话,起先是皱了皱眉,下一分钟便挥挥手把我赶去。还沾了炸鸡的油渍在我上周淘宝的碎花短裙上。简直掐死了我对啤酒炸鸡七夕夜的任何遐想。对明亮充满了怨气,真是他妈的屌丝男,碰上真枪实弹,底气消得跟焉皮球一样。至于我,我别无选择,第一,她是我的上司。第二,她是否然。都是天大的理由。
我经过九九八十一环的堵车终于到了否然家。节日的京城,越晚霓虹灯越璀璨。我付完车钱,站在高级公寓的楼下,惯性望上十一楼的灯,否然家的灯。只有一盏的光亮,我知道那是玄关的灯,曲折辗转到窗台只剩下薄透的亮度。
此刻我应该上楼的,所以我上了去。我按了指纹进门去,准备一如往常开启抱怨按钮的我,想要对毫无章法的堵车注入一百八十份生命力的抱怨强度。否然刚好冲了马桶走出来。她依然一身职装打扮,高跟鞋都来不及脱下,一脸脱水模样。我惊呼,哎哟我天,姑奶奶你这是见鬼了吗?!她走到我面前,在玄关身旁换下家居拖鞋,玄关灯下的她密密的细汗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在挺翘秀丽的鼻头上,失去重力般地附着着。我鼻子朝前嗅着,妈呀,几十斤酒味。否然一下子靠在我肩膀上,双手以最具舒适度的形状把我抱住。我拖她走到她家客厅的大片落地窗前,熟稔的伸脚触碰感应开关,暖红色的地灯噌地亮开,我坐在地上向上看着否然,她的眼睛映着灯光变得猩红。
后续我也不经过结果一一回忆,毕竟为一个形同虚设的男人或者丈夫失态的片段,我也不想多说,我猜否然也怕丢脸。但我总是记得的,她醉酒后的细腻流露,和我在她稍微清醒时满腹牢骚托盘而出,她那时候的那个神情,充满抚慰和真情,“麦芒,我明白我自己喜欢空无又害怕孤独,而我知道你也是这样的。”我张开的嘴巴已经停住了所有的话,不,是被这句给堵住了。我无言以对。
我清楚,从下定决心做这座城市的蜗牛开始,我已然放弃任何关于人性剖析的女文青式思考,只做死盯顶峰的女青年奋斗者。这样的决定就让我成为现在这样的我,充满抱怨,充满傻气,充满懦弱,充满唯诺。在一开始的过渡期,我死命催眠自己,成大器者,必忍嫌弃。我收下所有傲气的棱角,只做装疯卖傻的乐观派。我喜欢抱怨,是让自己很快忘记生活给我接踵的枷锁。我怕被永远束缚,于是我要赶快挣脱。似乎如此作为是更好。
然而否然坐在以万家灯火为背景的落地窗台上,满脸红光,好像让我的催眠瞬间失效,骤然清醒过来。让我逐渐要踩上实打实的真实中。我想要满含热泪,却红心失窃。我知道今夜我重新归队,明天一切我就要重新面对。我又会被日常的堵车,雾霾,拮据照常缠绕,因为我不会先行离开,它们当然不会主动散去。这条路,是我进,它们不退。
否然看着我转瞬即逝的懊恼之后什么也没有改变,她起身走向沙发,倒头就睡。我走到房间里拿了两条毯子,一条给她盖上,我躺在落地窗台,像在空中悬挂,安全又动荡。
明天,我们又都是充满抱怨。她对像这样的我“们”充满斥责和抱怨,而我“们”收敛一切作为,开始对自己无作为不停止的抱怨。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否然会接受我的抱怨。无论她嗤之以鼻还是一笑而过,她总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