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洛瑜
渐渐发现,无论时光走得有多远,几季的风吹了几里,来时的路,去时的路,还是一如既往,不会因为朝代或是年岁的迁徙而变更。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许多生命都渺小如沙砾,我们可以记住的,真的不多。王谢堂前燕犹在,帝王将相已作古,沧桑世事,谁主沉浮?大抵只有那些文字,无意中拨人心弦,延绵不绝才可与月华同辉,被时光的木棒磨出沉香。
无边岁月也曾有过迷人的慷慨,在千年前的某个空间用金丝编出了一盏如光般的荷塘,荷塘中有一金莲之锦绣,似时间大河中有名曰纳兰容若的一帆孤舟。在光阴的路口,随历史的风倒向流淌,三十一年光景不过是轮回一瞥。方寸时间,却铸就了一段只如初见的开始,从此“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从此“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从此“准待分明,和烟和雨两不胜”……终了一个秋风悲画扇的结局、终了一卷冷暖自知的《饮水词》、终了,一壶不烈却足以慰风尘的酒,清浅于岁月渡口的酒家。
还记得青涩时偶遇纳兰词,口齿留香之余,暗暗描摹这定是一个心境澄澈,全无荣华之气的人,内心干净而不杂风尘。只是不想,纳兰生于王工贵胄之家,高贵的血液铸就了他一生无上的尊荣。自从他出生的那一晚,京城便是一夜鱼龙舞,之后当他握起毛笔,又有哪一刻不是一纸的相思传神,看罢难以相忘。本是烈火烹油、繁花著锦,可他偏思冰雪天地、三秋落叶;本处红墙绿瓦,却渴竹篱茅舍;本食海味山珍,却思粗茶淡饭……他不在意皇帝眼中的地位、不在意他自己皇亲国戚的背景,摒弃人世浮华,以冰洁的情怀和悲悯的爱恋陪伴于他永远十九岁的爱妻身侧。黄尘草木下,他们拥有一间用爱筑成的小巢:不是很宽敞,却很舒适;不是很明亮,却很清幽;不是很华丽,却很安逸;不需要多少装饰,只需要一卷《饮水词》和一个她,于纳兰、于后世都已满足,无所欲求。
纳兰简短的一生,却留下一个漫长的故事。以至于过了几百年,他的风云故事依旧为人痴痴道来,尽管每一次都有凉意拂过心间。是一卷《饮水词》的凉,一株合欢树的凉,一种熨帖心灵却又遥不可及的凉。这是一个让人心动的词人,他不是佛,但他的词却可以让人放下罪恶,懂得慈悲。
泼墨一生,《饮水词》,还被万千世人搁在枕边,伴随明月一起吟诵。月影渐淡渐远,原来月色早已为之融化成清喜的水泽,融入岁月的涟漪。
纳兰容若喜欢的莲荷,还长在渌水亭畔,那满池的荷花应该有三百岁了。三百年,一死一生,一起一灭,看透凡尘荣辱,知晓世情风霜。就让我们静静地看它冷暖晴雨的变换、听它讲述,曾经有一个叫纳兰容若的才子以一滴水的含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