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时候,我们班好多男生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
我去过其中一个出租屋,一间平房,一个小小的院子,中间一棵大榕树,边上用砖头垒成半高的围墙。
房子很破旧,屋顶长着很多草。围墙也很破旧,缝隙里伸出杂草,下半截爬满青苔。
住在那里的是四个男生:
――阿昆个子很矮,留着小分头,头发很长遮住眼睛,又总是喜欢低着头瞪人,像是随时准备扑上去打斗的小公鸡。
――小曾不爱说话,每晚下自习都要喝二两老白干,边喝边唱歌,喝完就面红耳赤地上床睡觉。
――晓雷也不爱说话,却喜欢拨弄他那把老吉他,很破很旧,声音有些嘶哑。
对于我们不懂吉他的来说,觉得会把它弄响是件很牛逼的事,虽然他弹唱每首歌的时候,我们听到的都是一样的节奏一样的响声。
――阿宋爱说话,也爱笑,笑起来右脸还有个小酒窝。他脾气又好,说话时既不说“老子”,也不说“大爷”,而是很谦虚地自称“二爷”。
所以他人缘很好,就连阿昆看他时,都会微微露出点笑。
高二夏天的某个晚上,下自习后我又到他们那里。
忘了谁提议,我们决定去几公里外偷甘蔗。
五个人,四辆单车。
我坐在阿宋的单车后座,手上拎着的编织袋里放着一把柴刀,三把菜刀和一把小尖刀。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透过道路两旁高大茂密的树的枝丫,一地细碎而洁白的月光。
很宁静的夜晚,可我们偏偏是一路高唱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歌,既有流行歌也有民歌。
小曾还没喝过酒,却翻来覆去地唱着一首老情歌,声音很大,唱得喉咙嘶哑。
阿宋唱的竟是家乡的放羊调子,本就很难听,又故意阴阳怪气,把我们眼泪都笑出来了。
一路引得各家的狗狂吠不止。
甘蔗地远离人家。
这个时节的甘蔗其实还不到收割的时候,却早修整过了,除了顶上,下面的叶子已经剪光了。
从他们熟练的手法看,他们肯定来过很多次。
阿宋、小曾和晓雷都是左手握住甘蔗杆,右手挥舞菜刀,上面一刀,下面一刀,一截甘蔗应手而出,几分钟就在旁边堆了一小堆。
阿昆够不着上面,只能先把它砍倒,再去尖,虽然慢点,却也很熟练。
只有我拿着把小尖刀,怎么也砍不断那坚硬的杆,无数刀之后当我终于砍倒一根,他们已经捆好准备返回了。
回来的路上,毕竟是偷了东西,大家都没说话,只有阿宋仍旧轻轻哼着很难听的调子。
其实回到住处,大家都很累了,连甘蔗都没吃就上床睡了。小曾甚至都没喝酒。
第二天我们把甘蔗拿到学校分同学们吃,他们几个都趴在课桌上打瞌睡,只有我眉飞色舞地向大家讲述昨晚的冒险。
一直讲到高中毕业,各分东西。
……
很多年过去了。
晓雷再没碰面。
阿昆去了上海。
小曾我俩喝过几次酒,他二两下肚仍旧会面红耳赤,跟我讲高中,讲大学,讲工作。
只是我们都不讲高二夏天的那个晚上。
不讲阿宋。
阿宋死了有十年多,很多人已经忘记。
我俩没忘,只好假装忘记。
只是我脑海里却有段回忆,一遍遍重播,永远抹不去:
……那是一个宁静的夏天夜晚,一段宁静的道路。
……月色很好,透过道路两旁高大茂密的树的枝丫,一地都是细碎而洁白的月光。
……我坐在他的单车后座,听他唱着难听的调子,笑到满脸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