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做鸡的人

去过了很多地方

吃过了很多美食

认识了很多朋友

却不知道

在世界的一角

有幸遇到了你们

(一)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吸引我们的东西,有些人管我们这种随随便便就被别的东西吸引的行为叫做“没有抵抗力”,而我们会自称:“我们长着一双会发现美丽的眼睛。”

长这么大,从来没因为任何一家店的名字,而专门进去品尝美食,因为在这片土地上,饭店名字都太没有创意了。到处是什么“老朱包子”、“好再来餐馆”、“金鑫烧烤”之类的店名,恶心的我实在不忍心说下去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家店,名字叫做“三只九零后重庆鸡公煲”。

推开门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上挂着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距离百年老店还有99年。”店里有三个年轻人,每一个都很热情。后来才知道他们店里三个人既是老板,也是服务员。也许是因为叫“老板”好听点吧,所以店里就没有“服务员”。第一次吃完鸡公煲之后,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就每天都来店里吃,自然而然的跟店里的三个老板成了朋友。我觉得人还是要专一的,就好比你经常去一家酒店住,自然就可以升成会员,你经常去一家餐厅吃饭,老板自然就会给你优惠,经常去和一个人聊天,你们自然就会成为朋友。我每天都去吃鸡,却从来吃不腻。

店里贴了满墙的便利贴,写着各种各样的寄语,不知道哪一条寄语会实现。经常看到什么“XXX,爱你一万年”之类的话,小时候我也经常幻想这样的事情,后来大了才知道人不可能活这么久。

由于经常在店里吃饭,我的饭费他们也经常给我打折。这就是专一的好处吧。

有段时间我在减肥,我问老板店里有没有“零度”可乐,因为“零度”里面含糖少,不容易长胖。他们告诉我没有,我说:“那算了吧,我就不喝了。”他们告诉我立马去给我买,我说:“算了吧,太麻烦了。”一会他们把一瓶“零度”可乐放到了我面前。

后来我经常会去他们那里跟他们聊天,才慢慢的听说了他们三个的故事。

(二)

他叫大鹏,不是拍《煎饼侠》的那个大鹏,但是他跟那个大鹏一样,也特别爱吃煎饼。

他是店里的主厨,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上菜之前,都会用勺子在每个鸡公煲里面挖一小勺汤尝尝咸淡,我每次在厨房看到他这种行为总想一万个白眼翻死他,因为我还是有点洁癖的,从小别人用过的碗筷我就不会用。

小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个英雄梦想,他也一样,沉迷在一款角色扮演的网络游戏里面,无法自拔。在他的生活里面,只有睡觉和游戏。在游戏里他就是英雄,拥有最牛逼的武器和装备,见谁杀谁。经常逃课去网吧玩游戏,被叫了好几次家长。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那款网络游戏。我小时候也是那样,父母和老师越不让干什么,我就越想干什么,大概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都会有一段叛逆的时光吧。

但是谁知道有一次,他翻墙出去上网的时候摔断了腿,学校负不起责任,要把他开除。他妈妈到学校找老师,但怎么跟老师求情都没有用,一夜之间,他妈妈愁白了头。

以前只在电影里见到过这种场面,像白毛女一样。现实中真的第一次听说。最后家里托人找到学校领导,求了好久才给了他“留校察看”的机会。他从此再也没有玩过任何网络游戏。 变得勤奋努力,顺利的考上的当地的一所重点高中。

人总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仅我是,他也是。

上了高中以后他又不喜欢学习了,于是每次考试他都在考场上写情书,而且他的文笔还特别好,万千女生跪倒在他的“石榴裤”下面。

有一次考试的时候他又在疯狂地写情书,结果被教导主任从后面的窗户看到了,把他从前积累的一千多张情书从桌洞全翻了出来,让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张一张的读出来。当然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要读完可能会累死,教导主任也不给他水喝。最后教导主任“替”他读了几封,他低下头不知道该说啥。

他说自己在学校里都是领头的,因为打架比较狠,抓住一个人就往死里打,所以大家都愿意跟着他,觉得特别有安全感。这让我想起来了谢文东,曾经初中的时候在学校里风靡一时的小说:《坏蛋是怎样炼成的》。

一帮人里面领头的大哥平日在学校里很威风,但手下的人如果出了事,也要去帮忙摆平。有一次他手下的人来找他,说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抢了。大鹏一听就怒了,这不是给他手下的小弟“戴绿帽子”么!于是二话不说就带人把抢他小弟女朋友的人给围住了,上去就是一顿暴揍。

中午放学回宿舍以后,大鹏的小弟找到他说,被揍的那个人不服,要领着人打回来,大鹏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匕首塞到他小弟手里,告诉他拿着防身。

炎热的夏天,宿舍楼充满着压抑的气息,空气都凝固了。每个人都蠢蠢欲动:一场“大战”要来了。

大鹏不放心他的手下,于是叫了几十个弟兄假装在他手下宿舍门口转来转去,其实就是暗中保护他。没想到过了一会,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男生头上缠着纱布,带着二百来人,朝着他们宿舍就冲过了,这二百多人有的手里拿着拖把和扫帚,有的拿着砍刀和甩棍,宿舍管理员拦都拦不住,整个五层的宿舍楼,被两方势力充斥着,挤都挤不上去,无奈之下宿舍管理员想要报警,没想到刚拿出电话来,就被挤掉在地上,再低下头找已经找不到了。

其实打过群架的都知道,很多人都是来“撑场子”的,真正动手的没几个,不过在那种肩膀碰着肩膀,脚尖挨着脚尖的情境下,已经不知道谁出手谁不出手了,也不知道该打谁不该打谁了。所以在一片嘈杂的混战之中,大鹏的那个手下用大鹏给的小匕首,把大鹏哥叫去的人给划伤了。简直就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的真实写照啊,大鹏当时就被他“蠢”哭了。

有人大喊一声:“别打了,出人命了!”全场所有人当即停手,鸦雀无声。当时地上洒满了血迹,那个人被送到了医院,大鹏直接打车去了医院陪着他,没有回学校。

当他再回到学校的时候,等待他的是“开除学籍”的通告。他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被三个校长劈头盖脸的骂完一顿以后,又听他们三个说了一些“希望他从此以后改头换面,从新做人”之类的话。出了学校的大门,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当时只有17岁的他,决定去做金融理财行业,因为家在烟台,也为了照顾父母,就去烟台附近的投资理财公司应聘,几年之后做到了团队经理的职位。

(三)

他叫蝈蝈,那时候他的身边还没有蛐蛐。

他在店里是一个“替补”的职位,简而言之,就是做饭忙起来就帮做饭,前台忙起来就帮前台。学酒店管理的他,梦想就是去澳门的餐厅当总管,为此他放弃了很多企业来学校招聘的机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澳门一家不错的酒店来他们学校招聘。经过层层面试和选拔,在最后面试的环节被刷下来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何去何从。因为生活所迫,离开家以后,来到了北京一家的西餐厅做服务员,当起了北漂。每一个在大城市闯荡的人都是一个伟大的“梦想家”,但当“梦”破碎的时候,就只剩下“想家”了。他告诉我:“在北京就是要忍受最苦最累的生活,最关键的是要坚持自己的梦想,无论怎么样都不要放弃,终有一天我们会看到心中的海,路还长,天总会亮。”

蝈蝈那个时候在北京住着一天二十块钱的房间,一间小小的卧室里面上下摆满了六个床位,只有一个床位是属于他的。

他工作的西餐厅,老板是外国人。每天晚上开总结会的时候老板都是用英语讲话,他的英语特别烂,几乎一个词都听不懂,所以只好小声的问身边的同事,问烦了一个同事就换下一个同事接着问。不会的单词自己记到一个小本子上,晚上回去查出意思来记住,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弥补,后来才慢慢能听懂老板讲的大概意思。

他说自己以前特别内向,碰到外国人都不敢上去说话,可是人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他从跟外国人的第一个拥抱开始,慢慢的敢主动上去聊天,后来很多次还会收到外国人给他的小费。他说有一次外国人给他小费的时候怕被老板看见没收,于是就把钱叠的特别小放在手里,假装跟他握手的时候把钱放到他的手里。他特别感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别人尊重。

那家西餐厅里点的最多的就是咖啡,他有一次不小心绊了一下,把一杯咖啡洒到了顾客的桌子上,那桌客人立马不愿意了,冲着他破口大骂,他跟人家道歉,说从新给每人上一杯咖啡,顾客说不行。他说那给打八折,顾客说不行,他说那就五折,客人还是不依不挠的纠缠他,边说边骂。他忍着所有的侮辱,咬咬牙跟客人说:“那我给你们免单,一万块钱的饭费我来出。”。最终客人才肯罢休,走的时候嘴里还不停的嘀嘀咕咕,说下次再也不来这吃饭了。为了那一万块钱的饭费,他被老板扣了三个月的工资,他跟朋友借钱交了三个月的房租,自己吃了三个月的泡面。

他升职很快,生殖应该也很快。两年就做到了餐厅总管的职位,住的地方从一张床换成了一间房。可是就在别人都羡慕他的时候,他辞去了工作,决定自己去创业。

因为烟台的朋友多,就来到了烟台准备做金融理财行业。开了一家风险投资公司,自己当老板。

(四)

他叫阿亮,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因为内向,所以决定负责店里的前台工作锻炼自己。

他的这些年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挫折坎坷,没有房没有车,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抽过烟,没有打过架。没有享受过夜生活,也没有体验过苦日子。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普通人过着一段普通的生活。到底有多普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我遇见他之前,我一直很讨厌这种人,“如果一个人没有故事,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人生平平淡淡,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如果生活没有乐趣,那该多可悲?我们生下来,注定是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印记的。”这是我经常对别人说的话。

可是慢慢地我觉得,这样平凡的生活也挺好。平凡,不是平庸。他说自己没什么梦想,就是想踏踏实实找份稳定的工作,娶妻生子,终其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好丈夫,做个好爸爸。

祝所有大城市的人们梦想成真,愿所有小城市的人们生活安逸。我们可能不喜欢别人的生活,但是没有必要去指责别人。平平淡淡,是阿亮的选择。

后来他在金融理财公司上班,没有当经理,只是做了大鹏带领的团队中的一员,他很满足。

遇到了阿亮,我才知道原来平凡也是一种幸福。

(五)

阿亮个大鹏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成为了同事,慢慢的关系也近了起来。当公司鼎盛的时候,他们一人拉到一笔十多万的投资,当时他们聚在一起高兴地大喝了一场。

正当他俩认为自己的人生即将飞黄腾达的时候,公司老板带着所有的钱跑路了,他俩人一人背上了十多万元的债款。大鹏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阿亮倒觉得没什么,因为本来就希望做一个平凡人,现在依旧平凡。

之后为了还贷款,他们接连找了几家金融理财公司工作,可是去哪家公司哪家公司就倒闭,那段时间被他们“干”倒了十几家公司。最后他们决定不再祸害其他的公司了,也决定退出金融理财行业。

蝈蝈的投资公司投了一个一百万的项目,别人卷着钱跑了,自己倾家荡产还是没能还完债,最后公司倒闭了。

六年没抽过烟的蝈蝈又抽起了烟,在餐馆里吃饭的时候,听到大鹏和阿亮讨论他们的遭遇。拿着一瓶青岛啤酒就过来跟他们一起喝,三个人聊着聊着,就哭了。

蝈蝈的一个朋友的弟弟是做餐饮行业的,于是后来三个人一拍即合,从信用卡一人透支了两万块钱,开了现在这家店铺:三只90后重庆鸡公煲。到吃饭的时候他们就开门迎客,其他的时间他们就去做各种各样的兼职赚钱还债。

店里的生意不温不火,我经常在晚上去跟他们聊天,有时候凑一桌人打扑克。不管心情好不好,每到周末总会去店里一起喝酒吹牛,后来成了一种习惯。

(六)

冬天烟台的雪特别大,刚扫完地上的雪,回头一看就觉得跟没扫过一样。在烟台,你才能真正见识到冬天的雪是如何下出“雾霾”的感觉的。

蝈蝈和大鹏在厨房里做鸡公煲,借着炉子上面的火苗,把手放过去取暖,也许这是冬天里面唯一能让他们感到温暖的东西了。

店里只有一桌客人,很冷清,他们用炉子上的火点燃一支烟,抽到最后的时候,阿亮听到厨房“嘭”的一声,因为煤气泄漏引起了爆炸。

阿亮打了120,蝈蝈和大鹏被送去了医院。

大鹏的一只耳朵被炸聋了,但没有生命危险,蝈蝈被炸得面目全非,直接被送去了抢救室。

我中午准备去店里吃饭,发现店门口停了很多辆警车,我从人群里面挤进去,看到了当时的场景,立马赶去了医院。

抢救室的灯亮着,当时医院除了阿亮,还有赶来的蝈蝈和大鹏的家人。除了叹息声和哭泣声,我听不到别的声音。

我们都在焦急的等待着,希望蝈蝈能挺过这一次。没有任何的等待比在医院的抢救室外更令人窒息的了。

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抢救室的灯灭了。从小就害怕医院的我,对医院又多了一丝恐惧,看着蝈蝈的家人和阿亮一起冲进手术室,希望他们不要太伤心。

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肩负着某种使命,蝈蝈曾经跟我说:“做人嘛,一定要快乐,我就算欠了几十万的债,也同样过的很开心啊。因为我知道,这些钱钱早晚有一天都会还上的。我喜欢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也喜欢大海,所以选择了去青岛上大学,现在又在烟台创业了,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看看海,在大海边站着,它真的能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们把蝈蝈的骨灰洒到了大海里,希望他的阳光,能照亮世界的每一个地方。

(七)

之后很久没有见到大棚和阿亮,半年之后看到了他们重新开起了这家店,他们说:“这家店是蝈蝈的梦想。”再次开业的那天,他们带了一个海螺挂在店里,这是蝈蝈最喜欢的一个海螺,是他去了无数次海边才捡到的。

他们说:“当初和蝈蝈选择做餐饮行业,就是因为蝈蝈喜欢看到人家吃饭的样子。蝈蝈说一个人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吃饭的时候,所以蝈蝈每次吃饭都特别慢,他很享受吃饭的过程。”

阿亮找到了自己的初恋,是一个来店里吃饭的顾客。我问他:“你难道没听说过兔子不吃窝边草么?”他告诉我:“窝边草香啊!”

大鹏的厨艺有所进步,客人也越来越多,最后他们帮着蝈蝈还完了欠款,开始准备买车了,不是自行车,不是摩托车,是汽车。

他们说:“这家店是11月19号开业的,以后每年的11月19号,都要开一家分店。”

我还是每天去吃鸡,他们还是每天在做鸡。

每次他们一想到蝈蝈的时候,就会泪流满面。从墙上取下海螺放到耳边,他们说,他们听到蝈蝈一直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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