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伍(离职)
陈凯中回国了,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中国人,虽然已对这个国家很是熟悉,却还是有一股孤单油然而生。
是不是离别从来只是家常便饭?是不是每个在异国他乡的人最后都会回国?是不是最后我也会找个人结婚生子?
而那个人,跟沈慕远毫无关系!
来法国的第四年,裘部准备退休,北京已经在安排新的人员来接替她的工作。此时的我,工作五年,有积蓄,精通法语,丢了专业,不算失败,也算不得成功。
我二十七岁了,我身边有很多来去匆匆的朋友,留下的,寥寥无几。
两年前回国参加冉盈盈的婚礼,在上海。这么多年,冉盈盈还是嫁给了初恋,从校服到婚纱。两家人都有钱,婚礼办得很是隆重,喜庆的场面看得我更加孤单,那一刻我觉得,还是异国的清冷属于我,祖国的人山人海,是最无情的团聚。
接任裘部的人员很快下来了,会法语,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我看到任命通知的那一刻就猜到,大概是会让我回国了。果然,下午就收到了国内人事部门的邮件通知,让我过春节回国报道,老黄也来找我,告诉我回去后职位还挂在他下面。裘部还恭喜我,多年漂泊,终于可以回家了。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回去!
我根本不想回国,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习惯了这里的工作,习惯了这里的聚会,习惯了跟陌生的熟悉人称朋道友。
人事部门告诉我,法国是没有我的职位的,如果不想回国,那只能离职。
考虑良久,没有等到来年的春节,圣诞前我就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东西,离开了伴我四年的地方。
老黄暗讽我到底年轻,太冲动。当初不想来法国的是我,如今不愿离去的也是我。
“我已经忘了如何做一名英语翻译。”我回复他。
这四年,除却第一年,我已经很少使用英语,这两年甚至基本不再讲了。语言是要细水长流的,两年,对于不是母语的语言,太难达到专业的水准。
也许,我只是不想回北京,回那个有他的城市。
亦或是,我不想承认,那个本领,是那个人,手把手教会我。
圣诞的气息伴随着漫天的雪花弥漫在街头巷尾,无所事事的我在感慨一片喧嚣后开始搜索不同的风景。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南半球的澳洲,这里一片雪白,那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想当年,我还差点去了澳洲呢,此时还不到春节,应该是不会碰到他的,我安慰自己。
圣诞过后,签证申请很快就下来了,期待中带着一丝不安,踏上了前往大洋洲的飞机。
我的目的地是悉尼,那个以歌剧院著称的城市,倒不是有多热爱歌剧,也没有研究过,而是在法国这些年,自然而然会想到这些文艺中带点高雅的地方。
我到悉尼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里的天好蓝,阳光下看不到一丝瑕疵。
我去了悉尼歌剧院,攀登了海港大桥,享受了邦迪海滩的碧海蓝天,这些,正常人一般都会结伴而行,我在一众游客中显得很是突兀。不过我不在意,我已经学会一个人看攻略,一个人认地图,一个人搜美食,我还会搭讪偶遇的帅哥。
很久以后我们会发现,走出当下的圈子,我们都在改变。
我的行程是五天,离开的前一天下午,我躺在海滩的长椅上,享受这最后的惬意,并上传了照片到facebook。
我即将离开澳洲,我没有在这里遇见沈慕远。
其实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遇,巧的只是这背后的“有意”。
“这是赚到大钱了?工作日居然在腐败!”陈凯中是第一个给我发来消息的,我始料未及。
“哪有,我失业了!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好好享受。”
“你把欧洲人对生活的觉悟学了个十足。”
“陈老板,有没有好的去处,赏口饭吃。”不理会他的嘲笑,我漫不经心地回复。
“你这么一说提醒我了,我们公司正在天罗地网地招人,下一任总经理是法国人,现在需要一名秘书,说是秘书,大部分工作是翻译,总经理过完年就来上班了,人还没找到,人事都及疯了。你有没有兴趣?”
“年薪多少啊?”我压根没想过回国,就随口一问。
“具体我不太清楚,我一会去了解一下,下班以后发给你。”
“那先谢谢陈老板了。”
“不用客气,要真来了请我吃饭,顺便红包包好就行了。”这人,还惦记礼物的事呢!
“没问题!”反正我不太可能过去,我在心里暗笑。
这之后我便顾自继续吃吃喝喝逛逛,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飞回法国落地后打开手机看到三个未接来电才想起来。
号码是国内的,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起来。
“你可总算还记得你有个手机,找你比找上海市市长还难啊!”熟悉的调侃声,不是陈凯中是谁!
“我刚下飞机,您老这么急做什么,给我留言不就行了。”
“我留言你也得看啊!发了没人理我只好打电话找人了。”
“不好意思啊,难得出去玩,有点乐不思蜀了。”
“好了,废话不多说,国际长途贵的很,我把具体信息发到你邮箱上了,你抽空看一下吧,有兴趣的话要抓紧,我可以给你走个后门。”
我只是无心一说,他却如此认真,我多少有些心虚,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邮箱。洋洋洒洒的介绍,加上公司简介,将近签字。
年薪三十万,公司提供公寓,单看这两点,待遇是比我在法国要好多了。
很诱人!
可是,我做好准备回国了吗?准备好国内的拥挤,国内的空气,国内的工作习惯,生活作风,等等。
而且,总经理秘书,地位相当于半个高层,第一,人家凭什么让我去?就凭陈凯中的几句话吗?恐怕这样连我自己那关都过不了。第二,建筑业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行业,就算去了,能不能做好?
心底一片烦躁,要是自己找的,直接拒绝便是,偏偏是熟人介绍的,还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打开手机,想问冉盈盈,不过问她估计举双手赞成我回去,她总是抱怨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看来社会真是个大染缸,连冉盈盈都能在人际关系上犯难。
此时已是法国时间晚十点,问成洁,她却是一个反问。
“去上海的话,当初怎么不调来北京?省了多少麻烦!”成洁和许家树已经回国,在外交部工作,继承了父母的衣钵。
“看惯了欧洲的蓝天,我不想再呼吸北京的雾霾!”
“是不想,还是不敢?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因为他在北京,你不敢回来,是不是?”她的声音在夜里听着很是尖锐,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尽管,电话的那头,已是第二天凌晨。
“洁,你先告诉我我是去呢还是不去?”
“去吧,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在外面,你算算你今年多大了!”
我有时候觉得成洁有点像长辈,会告诉我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尽管很多时候她自己活得任性洒脱。
不过她说的没错,我今年二十七了,马上就二十八了,在国内,早已踏入了剩女的行列。离上一段感情已经过去近六年了,他应该已经有孩子了吧,守着过去那点回忆的人,只有我。
只有我,打着改变的名义,活在回忆中,还告诉自己,我已经忘了。
“待遇也很好,说实话,你在北京也很难找到比这好的。”成洁继续说道。
这点我何尝不知道呢!
“我就说这么多,总之我建议你过去,盈盈也好有个伴。”
成洁的声音在我脑海徘徊,消散不去。
我潜意识里是不想回去的,但是成洁的话对我造成了困扰,我知道,我开始动摇了。
“我对建筑行业一无所知,你确定要引荐我?”第二天我主动拨打了陈凯中的电话。
“你来了也是要面试的,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那陈老板给我报销机票吗?法国到上海的机票很贵的。”
“要是入职了,公司是可以报销的。”
“要是你们没看上我,我不仅没得报销,还要倒贴返程机票。”
“还回去做什么?就留在上海好了,你难道还打算在法国打一辈子光棍!”
怎么最近尽是担心我终身大事的人!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我留在法国也没有多少意义了,交心的好友都走了,移民移不了,工作在哪里不是做,不就是法语嘛,国内几个一线城市到处都是机会,或许,只有那几个客观原因在支撑着留在法国。
“明天给你答复。”我回复陈凯中。
我真的要回国吗?我真的要找一个人,组成一个家庭,过完这一生吗?可是连父母都没见过的人,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家吗?会不会最后,我还是一个人!
多少个午夜梦回,我会想起这个问题,我终究不能逃脱,我从来都没有家,浮生若梦,半生苍凉,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