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爸：
你还好吗？
这是我结婚后第一次给你写信。我记得大学时经常写信回家但你从来不回，我只能从老妈回复的字里行间了解你的状况。你总说，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却总又催促着老妈给我写信。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从那个浑身冒着傻气的小姑娘变成了有些城府的成年人。每当我抱怨生活里巨大无比的压力时，总忍不住去想你跟我妈当年是怎样辛苦地将我们兄妹四人抚养长大。在你面前，我没有资格说辛苦。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你总是很忙碌。白天奔波在田地里，晚上还要为了村子里的事情忙到很晚。二姐是我们几个中最粘你的一个，她每天晚上等不到你从来不睡觉。所以那时候，我经常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你开门接着便是二姐欢欣雀跃的声音。你一边假装生气地责备她一边赶紧把她抱在怀里。后来，村子里有些人开始在背后说三道四，因为觉得以咱们家的经济水平是不可能供养四个孩子上学的，总觉得你在那份没多少薪水的位置上捞了很多好处。耿直的你一气之下辞职回家，专心忙活地里的事情。你不知道那会我们有多开心，因为你终于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们，每天晚上给我们讲故事，傍晚跟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嬉笑打闹。你言语不多，可是特别幽默，不经意间说出一句话能让我们笑半天。我一直都记得，每到收了麦子的季节，一大早你就把我们挨个叫起床，然后带着我们在清晨的露水地里去拾麦子，我们紧紧跟在你身后，把一个个洒落在地里的麦穗捡起来，整理整齐，紧紧地攥在手里。当我把麦穗交给你时，你说的那声“真乖”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奖励。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我们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眼巴巴地等着你从集市上给我们带回来几根麻花或者几块饼干。你说兄妹多了要相互照顾，所以每一次，大姐二姐总是让着我和哥哥，把多的那份给我们。即使现在，我们依然如此。
大姐说过，在她心里，老爸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想想确实如此，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得到你。家里任何东西坏了，只要你拿在手里，几分钟过后就能完好如初了。大雪纷飞的冬天，即使路上四处是冰块你总是能稳稳当当地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我记得上初二时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到家，惊喜地发现院子里停了一辆崭新的拖拉机，旁边是喜逐颜开的你。当时的你压根就没有摸过这么复杂的机器，还是村子里一个叔叔帮你从城里开回来。之后的几天里，你一有空就去研究那个大家伙，过了不久你竟然可以独自开着去田地里耕地播种了。后来的很多年，咱们家的院子里总是充斥着拖拉机冒出的黑烟还有轰隆隆的吵杂声。全家人都很感激这个大家伙带来的便利和还算可观的收入，而我却特别希望它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彻底坏掉。长年开着拖拉机在田地里颠簸，剧烈的震动感让你的肩膀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老茧，你的皮肤越来越黑，身形越来越消瘦。尤其到了冷天，每次发动拖拉机都需要你跟老妈费半天的劲，甚至有一回，你用力过猛，一头撞在了拖拉机车头上，当时鲜血直流。你说不要紧不要紧，可我的心都要疼死了。这么多年，你的手上身上受了不少伤，而你总说，没事。
一直在我心里无所不能的你在2002年我上大学那年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高考结束我一赌气报考了南方一所大学，开学前你特别发愁怎么送我去。你那会最远去过北京，还是和村子里其他叔伯一起去。你特别害怕一个人出门，你总说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多么凶险。可是到了跟前，别无他法，你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我从家里出发，一路换乘公交、大巴，最后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到达。那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长时间的火车之旅让我之后的三天里一直头脑发胀，头重脚轻，到达宿舍之后几乎就一头扎在床上了。你看我难受的厉害，就一个人默默地跑东跑西给我办好了一切。你走的前一天晚上，我问你第二天要不要送你，你说不需要。第二天，我果真心安理得地又在宿舍睡了一整天。我以为，你真的可以。后来过了很多年，有一次我们闲聊时，你无意间说起，其实走的那天你特别希望我能送送你。当时我心里的懊悔和心痛无法言语，我真的很想跟你说句对不起，可还是说不出口。
老爸，这么多年我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你给我的一切，却很少回报你什么。每一次回家买给你的礼物你总嫌乱花钱，每一次买给你的衣服你总说你还有很多衣服没穿，你总是诚惶诚恐地接受着我们给你的一点点好，却忘了你当年几乎是砸锅卖铁供我们上了大学。如果不是你当初的坚持，我们怎么会一个个走出去看外面的世界，有了现在还算不错的生活。老爸，谢谢你这么多年给我的宠爱和教导，让我过得体面又有尊严。
你还记得那次你突然给我打电话吗？我问你有没有事，你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那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我忽然意识到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倔强的男人真的老了，他也开始需要陪伴和关心，就如我们小时候需要他一样。老爸，我保证每个月都回去看你一次，不管你答不答应。
老爸，希望你能陪我更久更久。我想一直做个有人疼爱的孩子。
永远爱你的女儿：丹
2018.6.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