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或许，一个转身就是天涯

001

我叫安小溪。

那年，我刚毕业不久，在一家公司做行政。每月领着微薄的薪水，要给家里寄钱，还要租房，吃饭，所以，我的钱包总是干瘪瘪的，像一条晒干的鱼。

这份工作的好处是，上班时间固定，不需要加班，也不需要出差。所以，下班后，我可以去学院上课。学院位于名人广场，是韩国大叔开的，主要辅导在青岛的韩国人学习汉语。我在学院里做兼职中文老师，晚上代两节课。

有天，公司开会，下班时间略晚几分钟。我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往学院。青岛的马路没有自行车道，我小心翼翼地在人行道上穿梭，躲过老人，躲过孩子，躲过小摊，一路上慌慌张张，心中满是焦急： 拜托，千万不要迟到，否则又要被院长训斥了。

拐弯时，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子拿着果汁从拐角的饮品店跑出来，相对速度有些快，我躲闪不及，硬生生地撞倒了他。果汁从他手上飞起，溅了我一身。他坐在地上，眉头紧皱。

我赶紧下车，走到他身旁。近距离一看，是个好看单眼皮男生，棒球棒下的头发有些微微卷。

我有些语无伦次：“实在抱歉，是我不小心，我赶时间，骑车太快了……”

可能见我道歉的态度诚恳，他笑了，眉头舒展，嘴角上扬。他向我摆摆手，示意我没事儿。

来不及多说，我又骑上自行车向学院飞奔而去。赶到学院，我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迟到。

第一堂课上了十几分钟，校长领着一个人来到我的教室。校长介绍：“安老师，这是新来的同学，韩伊树。”

我和韩伊树一对视，两人都略感惊讶，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他就是我骑自行车不小心撞倒的男生。

课间时间，我问韩伊树："身体有没有受伤？”

韩伊树摇摇头，又问我：“老师，可以知道你的年龄吗？”

“22岁。”我回答。

他笑，单眼皮下的眸子看起来格外澄澈。他说：“我27岁，比你大。”

002

伊树白天上班，晚上来学院学习汉语。

他很聪明，上课时总是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次，他在纸上画了一幅简笔画：一个头戴官帽的人骑在马上。然后问我："老师，为什么'马上'是'立即'的意思？"

我思维一空白，语言习惯使然，自己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马上”的由来。

韩伊树看我尴尬的样子，哈哈大笑，他说：“安老师，我逗你玩儿呢。我知道为什么。”

“调皮！”我也乐了。

课间，伊树过来，问我：“老师，你可以当我的家教老师吗？”

我想也没想，摇摇头，“不可以啊，我没有时间。”我确实没有时间，白天上班，晚上在学院里上课到深夜，一天下来，已经精疲力尽。

“那周末呢？”他继续问道，眼睛里满是期盼。

“好吧，那就周末吧。”我不忍拒绝，也想着多赚一份外快。

周六，我们约好去了SPR咖啡店。咖啡店在海边。坐在二楼上，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潮起潮落云起云涌。

点完咖啡，开始上课，阳光从窗外撒入，桌子上一片明亮。我边讲课边给他在课本上作标注，抬头，他却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微笑地看着我。

“喂，看课本！”我对他说。

伊树不接话，他说，“安小溪，你真美！”

我故作严肃状：“韩伊树，还要不要好好学习了？”

结束课程，伊树去吧台结账。他起身时，映在桌子上的身影，修长，肩膀宽宽，模特般。我不由转身，看他慢慢走向吧台。他拿出钱包，对吧台人员友好地微笑，侧脸棱角分明，雕像般。

我呆呆看着他，他却突然扭脸，看向我。我来不及回头，一紧张，脸通红。他朝我笑笑，眼睛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像在湖水里投掷了一颗石子，那一刻，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回家，脑子里满是伊树修长的身影，澄澈的眼睛，还有富有感染力的微笑。

003

周一晚上去学院。课间休息时间，宝洛俯在我耳朵上，轻声对我说：“安老师，我听说，伊树哥哥喜欢你。”

我有些欢喜，亦有些诧异。

宝洛是我其中的一个学生，十五六岁的可爱小女孩，她喜欢围着我，问我各种问题。她又神秘地对我说“安老师，伊树哥哥家境很好。”

我心一沉，不敢多听，也不敢多问，赶紧岔开话题。

我多么希望，两个人可以站在同一个起点上，可以拉手共同奔跑到远方的地平线。事实却是：我为几十块钱兼职教书，辛辛苦苦；伊树可却以花几十元买一杯咖啡，无关痛痒。

每天晚上结束学院的课程，我都骑着自行车回到出租屋。这个点儿，青岛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路灯孤独地伫立在街道旁，散发着昏黄的光。

有天下课，我骑着自行车刚出学院，后面来了一辆车，在我旁边停下来，车窗摇下来，是伊树，他说：“安老师，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很不安全，以后我来送你回家吧？”

我有些感动，可还是倔强地摇摇头，说：“骑自行车很好啊，低碳生活，还可以锻炼身体。“然后笑笑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骑车离去。

我惧怕黑暗，走到没有灯光的地方，我会无所适从，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以此来解放内心的恐惧。好吧，我承认，我后悔了，后悔拒绝了伊树的帮助。

幸运的是，好像住同一小区有个人的下班时间跟我下课的时间一致，可能晚上太暗，他开车很慢很仔细，慢过我骑自行车的速度。车上的灯光，让我少了一分忐忑，多了一份安全感。于是，从学院到家的这段路程变得不再苦不堪言。

004

每天走进教室的第一眼，我都会不觉注意到伊树。就像单反相机拍出的照片效果，他是清晰的，周围的一片都是模糊的。

可是，这次，我发现伊树旁边坐着一个漂亮女孩。，微卷的头发，精致的妆容，得体的打扮，跟伊树坐在一起，是一副很和谐很耀眼的画面，却刺痛了我的眼睛。

上课时，我看到女孩亲密地趴在伊树的耳旁讲话，伊树微笑点头。我心隐隐作痛。

那节课过得很漫长。下课后，我逃一样，离开了学院。

原来，我是如此喜欢韩伊树。喜欢一个人，就像正在发酵的面包，慢慢地，将心灵绽放到最柔软，自己却不知不觉。

第二天上班，依旧无精打采，我打电话给院长请假了一周。

晚上伊树发来微信，寥寥数字：安老师，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伊树的微信我读了数遍，手机上慢慢打字，删除，再写，又删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究放弃。

看不到伊树的日子，我度日如年。走在街道上，恍惚的时候，似乎看到他在人海川流：

那个傍晚，我骑着自行车在人流中穿梭，他拿着一杯果汁从拐角的饮品店走出，时间交集，我们相遇；

那个阳光散漫的午后，在咖啡店里，他在吧台转头与我四目相对，那一刻，仿佛站在城市的最中央，我却听见海浪的声音；

深夜的街上，他问说，以后下课，我可以送你回家吗？似阳光，照亮了黑暗，带给了我温暖与感动。

早晨，我热了一杯牛奶，吃着面包片，感觉味如嚼蜡。电话响了，接起，宝洛清脆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安老师，你什么时候来上课，我好想你啊。”

顿了顿，宝洛又说:"安老师，伊树哥哥最近很失落。他向我问起你。”

我问宝洛：“那次跟伊树一次上课的女生你认识吗？”

聪明如宝洛，她咯咯笑道：“老师，那女孩是伊树的亲妹妹，来中国游玩，闲着没事儿，跟伊树蹭课来着。”

挂完电话。牛奶的香气在周围弥漫，继续吃面包，发觉面包的味道越来越清甜可口。

005

下班后，我步行去佳世客。

那边的人行横道红灯时间总是那么漫长。

我背着书包，静静地注视着红灯秒数。对面，有人向我摆手，我微抬视线望去，是伊树！

多少次渴望的偶遇，终于实现。

我想跑过去，大声对他说：伊树，我很想你。

抬脚时，我突然想起，我们之间，似乎有太多不同：国籍，阅历，家境，工作……

我开始胆怯，想转身逃跑。

可是，或许，一个转身，就是一个天涯。

我犹豫不决，红灯秒数在渐渐变少……

二 或许，一次驻足就是永恒

001

我是韩伊树。

我喜欢青岛这座城市，偶然过来游玩，住了几天，便开始恋恋不舍。父亲让我去美国继续读书，我拒绝了。这座城市是那么的柔和，有山，也有水。

而自从遇见安小溪，我愈加喜爱这座城市。

遇见安小溪，是在一个傍晚。

从健身房出来后，我去拐角饮品店买了一杯果汁，担心学院的第一堂课迟到，一出饮品店我就跑起来。正巧有个女孩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而来，我倒了，果汁从我手中飞起，撒了她一身。

我有些懊恼。女孩下车，半蹲在我身旁，脸上写满歉意。看到她的瞬间，我心变得柔软起来。她长长的睫毛因为担心而忽闪忽闪。我注意到她的长发上沾有果肉，我想伸手帮我拂下，想想，不熟识，还是作罢。

她向我连连道歉，脸上写满关切。其实我没受伤，看到他着急可爱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她说她赶时间，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我只好摆摆手，让她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

去学院的路上，我一直在思忖这个女孩，冥冥之中，感觉还会跟她相见。

第一节课，我迟到了。校长带我到教室。当打开教室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了骑车撞到我的女孩，原来，她是我的中文老师！

她也认出了我。微笑中带着歉意，恩，那微笑，氧气般。

这就是缘分，跨越了千山万水才得以相见，怎会轻易就可以分离？

课间时间，我得知，虽然她是我的老师，但是年龄比我小。

我想，她是我的女孩，我终归要好好保护她。，

002

遇见安小溪后，我觉着，晚上的两堂中文课，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可以在台下安静地看着她，就像欣赏一幅灵动的画。

我喜欢向她各种古怪的问题，只为了跟她多说几句话，多看看她的笑容，虽然我明明知道答案。

一起学习汉语的宝洛是个心细的小女孩。她问我：“伊树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安老师啊？”

我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你猜？”

我想更多地了解安小溪。我提出让安小溪做我的家教老师。她是个勤奋的女孩子，工作日要上班，还要兼职，根本没有时间给我家教。我有些许失望。还好她周末有时间，为了多跟安小溪接触，我也是想尽了办法。

周六我请她喝咖啡，在咖啡店，她拿出课本认真地跟我讲课，她讲了什么我没听到，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好，洒在安小溪长长的睫毛上，那一刻，我真想牵她的手，一辈子好好呵护她。

安小溪下课后总是骑着自行车回家。一个女孩子，晚上9点多骑自行车在夜黑风高的路上，不安全，我也不放心。

那天下课，我开车追上安小溪，问她，可否每天晚上送她回家？

我百分百以为她会同意。可是，她拒绝了我。

被人拒绝的滋味并不好。我有些失落。或许，对她来说，我只是她的一个学生。

之后每天放学，我都开车慢慢跟在她后面，开了近光灯，这样她可以看清道路，我想，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可以保护到她。

003

妹妹从韩国过来青岛游玩儿，晚上，她让我带她去五四广场玩耍，我拒绝。我想去上课，不，我想见安小溪。

妹妹嘟嘟嘴巴，说：“哥哥，你去上课，那谁来陪我？”

“你跟我一起上课吧。''

妹妹跟着我来到学院。安小溪在台上讲课，妹妹凑近我的耳朵，说:“哥哥，你的中文老师真漂亮！”

可自从那节课后，安小溪就没来学院。问院长，院长说安小溪请假了。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我发微信联系她，她没有回我。

一天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我想打电话给她，却找不出打电话的理由。

我请宝洛帮忙，打电话给安小溪问下到底怎么了。

宝洛打电话时手机用的扩音键。我听到安小溪熟悉的如泉水叮咚的声音，思念越来越深刻。

出乎意料，她像宝洛问起了我妹妹。

挂完电话，宝洛对我眨巴眨巴眼睛。

我笑了，原来安小溪也很在乎我！

我请宝洛去东古来吃了一顿大餐。

004

安小溪什么时间来上课？每天去学院我都搜寻她的身影。搜寻不到，怅然若失。

那天，我从佳世客出来，要等红绿灯过马路。

我蓦然发现，对面，那女孩，不是安小溪是谁？我高兴地舞动双手，希望她能看见我。

她略微抬头，终于发现我了。可是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我，似在思考，又似在犹豫。

看到红灯，还有36秒，那么漫长。

“傻瓜”，我心里又急又气。

我赶紧转身下台阶，走地下通道。一个马路的宽度，却像穿越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在地下通道跑起来。我知道，我离安小溪的距离越来越近。

当我跑到安小溪身后时，红灯秒数是1。绿灯亮时，安小溪没有往前走。

我拍了拍安小溪的肩膀，她回头，青涩的脸，有些无辜的大眼睛里写完了惊奇。

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笑道：“安小溪，这次，你还打算要逃离吗？”

有时候，一次驻足，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