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和贝克小姐会不经意地聊上两句,就是她俩之间的八卦闲话,不吵闹也从不啰嗦,清爽得就像她俩的白裙,以及她们事不关己、毫无情绪的眼神。
她们在这儿——而她们接受了汤姆和我的存在,只是稍稍分出一些注意力来跟我们说话,或是听我们说话。她们清楚过不了多久晚餐就会结束,再过一会儿今晚也会结束,然后大家会轻松道别。
这跟西部截然不同,那里的晚宴总是匆匆忙忙地在一个接一个的环节中到达尽头,你要么是不断地希望又失望,要么就是全程只剩下紧张、和对环节的恐惧。
“你让我感觉自己好没文化,黛西,”我坦白说,一边喝起第二杯带点软木味却十分醇美的波尔多红酒,“你就不能聊点庄稼什么的吗?”
我没别的意思,但这话却带出了意想不到的话题。
“人类文明要完了!”汤姆突然愤怒地嚷起来,“对有些事我不能不愤世嫉俗。你读过《有色帝国的崛起》吗?一个叫戈达的写的。”
(原型是1920年出版的《有色崛起的大潮》,作者洛斯罗普·斯托达。作者从亚非拉殖民地的民族独立倾向、中国、日本的工业化、以及非白人种族人口的增长,预测全球殖民地半殖民地将崛起和独立,白人将不再是世界的主宰,并警示白人国家要限制有色人种的移民,限制白人和有色人种通婚等。)
“呃,没有。”我回答,对他的语气颇感意外。
“嗯那是本好书,人人都该读一读。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小心,白人种族就会——就会被完全淹没。这都是科学的东西,都被证明了的。”
“汤姆现在可深沉了呢,”黛西说,一脸未经思考的哀怨,“他读深刻的书,里面都是晦涩的长词,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反正这些书都是科学证明了的,”汤姆坚持说着,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这家伙把一切都算出来了,一切要靠我们主体种族多加提防,不然其他种族就要在一些事上骑在我们头上了。”
“我们要打倒他们。”黛西低语着,在落日的强烈照耀下使劲眨眼。
“你应该去加利福尼亚州住——”贝克小姐开始了下一个话题,但汤姆重重地搬了一下椅子,打断了她。
“书的意思是我们是日耳曼人。我是,你也是,你也是,你——”他极轻微地犹豫了一下,然后轻点一下头把黛西也包括了进去,黛西又冲我眨眼睛。“我们造就了所有构成文明的东西——哦科学艺术什么的,你明白吗?”
他的这种专注简直可怜,仿佛他那比以前还要强烈的骄傲自负已经满足不了他了。这时几乎紧接着,屋内的电话响了,然后男管家离开了门廊。
黛西抓住他被打断的这一刻,赶紧向我凑过来。
“我跟你说个家庭秘密。”她激动地对我耳语,“是男管家的鼻子。你想听男管家鼻子的故事吗?”
“我正是为此而来呢。”
“嗯,他以前不是做男管家的。他以前是纽约一大大家族的银器仆人,那家有足够二百位宾客使用的银器,所以他得从早到晚地擦拭银器,直到终于有一天那影响到了他的鼻子——”
“情况急转直下,”贝克小姐帮腔道。
“对,情况急转直下,直到终于有一天他不得不放弃他的职位。”
有那么一刻,最后一抹夕阳浪漫柔情地抚过她笑靥如花的脸庞,她的声音让我不禁探身倾听,连大气都不敢出——然后那光芒暗淡下来,每一缕都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脸,如黄昏时分从一条好玩的街道上回家的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