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记录/飞蛾扑火一样，生生不息

   3月初，我接到小蓝从深圳打来的电话，知道她很安全，我就放心了。我和小蓝是相识了二十几年的好姐妹，过完新年，她在疫情刚刚爆发的时候从东北小城执意飞去深圳，带着她刚满三岁的女儿，只为了一个承诺——那个给过她婚姻却不曾承担父亲责任的男人。

    一

    我和小蓝性格迥异，她机灵活泼，而我平和安静，这样完全不同的我们却像一对至亲的姐妹，不在一起的日子，我们互相牵挂，甚至有了各自的家庭之后，得知任何一个人身处困境，都会毫不犹豫地奔了去。小蓝曾开玩笑说，我们俩肯定是一对夫妻投胎转世的。

    小蓝是在初三的最后一年从外地转到我们班的，她有着一头黑亮的长发和一双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睛，笑起来很爽朗。

    小蓝没有通过高考的独木桥，考虑到家庭的经济状况，她没有复读，选择了一所技校。而我考上了离家不远的一所城市的重点大学。周末的时候，小蓝会到学校来找我，在美丽的大学校园散步时，小蓝毫不掩饰她一脸羡慕的表情，看得我心里酸酸的。我鼓励她，技校两年就毕业了，你可以找一份工作，攒钱圆自己的大学梦啊，到时候我们就在同一所大学里读书了，我会等你的。听着我的设想，小蓝黑亮的眼睛闪烁着，很认真地点着头，她说，这是她的梦想，她一定努力把它变成现实。

    技校毕业后，小蓝找了一份销售工作，因为可以挣到多一点的钱，虽然工作很辛苦。小蓝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一家人挤在一座狭小的平房里，为了工作方便，小蓝住到单位的宿舍。我放了暑假，就和小蓝挤在她的单身宿舍里，白天，小蓝东奔西跑地联系客户，推销产品，我便为她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那个夏天，小蓝变得又黑又瘦，但总是神采飞扬的。她不断地告诉我她辛苦积攒的钱数，黑瘦的脸上闪现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我相信，那是对梦想一步步走近的憧憬。

    二

    开学不久，小蓝忙工作，我忙着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大约两个月之后，夏季的躁热已经散去，空气里流动着入秋季节清凉的风，我参加活动回来，迎面看见小蓝和一个男孩并肩站在我的宿舍门口。那男孩高大帅气，眼神却游移不定，给我的第一感觉并不是一个稳重的男孩，反而城府很深的样子。小蓝说，这是她男朋友，他很支持小蓝继续读书，说要和她一起攒钱呢。

    小蓝还保留着我们在中学时的默契，悄悄地拉我到一边，问我对那男孩的印象。我看见小蓝幸福沉醉的脸庞，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爱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有了男友的小蓝仍然让我牵挂，我们并没有因为爱情的加入而忽略了友情。听小蓝在电话里讲她的爱情和梦想，我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可内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第二年的入春，小蓝已经报了成人高考，正准备辞了工作复习备考。一个春寒料峭的早上，小蓝满脸泪痕地找到我，伤心欲绝。原来，小蓝的男友几天前说要出差一周，走之后，她一直给他打电话，前几天，他还接电话，可是慢慢地，他不接电话了，后来，就关机了。小蓝去男友的单位打听，单位的人说他男友一个月前就已经辞职了。小蓝不相信男友会不辞而别，固执地以为男友一定是出事了，甚至她都买好了车票准备去找他，可是在准备取钱的时候存折找不到了，男友把她五万元钱的存折拿走了，他们的钱一直都在一起存的，不分彼此。

    小蓝像一只折了羽翅的鸟，病倒在床上，毫无生气，只有还存留的呼吸让我知道她还活着。小蓝的工作已经辞了，宿舍不能住了，家里她肯定是不会回的。我只好把小蓝接到我的宿舍里，对别人说是我的小妹，生病了需要照顾。那些日子，我去上课的时候，她便一个人在宿舍里躺着，中午我去给她打来饭，强迫她吃几口。晚上，我陪她在大街上走到半夜。她学会了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凶狠地抽。我只是陪着她，并不多说话。因为我了解小蓝，她会好起来了，她的骨子里总是有意想不到的韧劲和执着。

三

    一个月之后，小蓝执意要出去租房子住，找份工作。她说有机会她还会读书的。我向同学借了些钱给小蓝付了房租。不久，小蓝开始精神抖擞地投入了新的工作。我那时面临毕业，感情仍一片空白，我们各自忙着，只是通过电话汇报彼此的情况。其间，小蓝开始过一段恋情，后来无疾而终。我毕业后工作安定下来，我们便合租了一间房子。

    开心的日子过了半年，小蓝又遇见了爱情。那个男人是一个经营服装的小老板，家在本市。一年之后，我也遇见了我现在的丈夫。在我的婚礼上，小蓝很甜蜜地告诉我，她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了，很快他们也要结婚了。我想，我们各自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多么圆满。

    然而，半年后，那个男人的服装店倒闭，赔进去大量资金，这时的小蓝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他们匆忙登了记，连婚礼都省略了。孩子刚刚满月时，那个男人决定去深圳闯一闯，给小蓝留了一笔钱，让小蓝等他三年，三年之后他会来接她和孩子。这样的等待是无奈的，却又只能接受。此时的小蓝表现出连我都想象不到的坚强。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打了份工，又报了一个大学的函授班，她说有了学历，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她不想拖丈夫的后腿。而三年之后，她果然学成毕业，实现了她的第一个梦想。

    在小蓝的丈夫出去打工的三年，我经常到小蓝那里去住，我们常常聊天聊到深夜。小蓝偶尔也会叹息，说我的命好，一帆风顺的，一点挫折都没有。接着，她很快又兴奋起来，眼睛里闪着光，说她的幸福也要来了，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小蓝和她丈夫经常通电话，每年春节，丈夫都会回来小住几天。今年元旦时，我还和小蓝通电话，她丈夫没回来。年前，她丈夫筹备了好几个月，投了二十万，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家服装店，正准备年后开张，谁知赶上疫情，他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守了三天店面，无奈回到出租屋里，几年的积蓄全投了进去，连回来的机票也买不起了。

    年前，听到武汉封城，我就劝小蓝好好在家待着，等一切过去了再说。小蓝说她一刻也不想再等了，现在丈夫最需要她。我不再劝阻，只叮嘱她路上做好防护，特别是孩子。

    我了解的小蓝就是这样，飞蛾扑火一样，如果在奔向光明的那一刻是幸福的，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在视频里看到的小蓝一脸幸福，虽然三人租住在一间三十平米的小屋里，她说，这样的时刻，就是要一家人在一起。

    只希望疫情过后，那些被遮蔽了的，仍然能真实在走在阳光下，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