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绚兮批注:虽说是要到新年了,可是这里的环境描写却没有给人以轻松、喜悦的感觉,灰白色、沉重、钝响、强烈、震耳、幽微等词的运用,让景物蒙上了一层灰色,让人读之压抑】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绚兮批注:为何要强调旧历的年底这一夜,我回到鲁镇,我回到鲁镇做什么】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绚兮批注:当时鲁镇的宗族观念还很强,“四叔”打上引号,说明只是本家,可能关系离得比较远,也可能“四叔”的年纪并没有比我大多少】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绚兮批注:单是老了些,还未留胡子,应该四叔的年纪不是很大】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绚兮批注:寒暄,说明彼此之间的话题并不多,大骂新党,说明四叔思想保守,对新事物相当不理解】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绚兮批注:还是康有为,戊戌变法,此时,已经是1924年了,辛亥革命推翻封建统治已经十二年了,难道“四叔”不知道封建统治已经结束了吗?】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绚兮批注:当然谈话不投机,四叔的思想已经落后时代不知道多少年了。而我是接受了新思想教育的青年】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 【绚兮批注:点题,引出祝福时的场景】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绚兮批注:精心准备“福礼”的是女人,拜的却仅限男人,可见鲁镇男女极不平等】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绚兮批注:年年如此、家家如此,说明鲁镇的闭塞,大家不知道要改变,也不去想改变,即使是穷人,为了祝福,也要倾尽全力准备福礼】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绚兮批注:环境描写,天色、雪花、烟霭和人们忙碌的气色,这些阴沉的大自然的景物加上人们忙碌的景象 ,把整个鲁镇搞乱。景物的乱,也反应出“我”内心的烦乱】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绚兮批注:陈抟(拼音tuán)(871年—989年),字图南,号扶摇子,赐号“白云先生”、“希夷先生”,北宋著名的道家学者、养生家,尊奉黄老之学。挂陈抟老祖的寿字,说明四叔信奉道家思想】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 【绚兮批注:上联“品节详明德行坚定” 语出朱熹《论语集注》儒家思想,四叔的思想中既有儒家思想又有道家思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绚兮批注:照应“四叔”是个讲理学的老监生】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绚兮批注:无论如何、决计,表明我要走的坚决态度,为何坚决要走?】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绚兮批注:要走的原因之一】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绚兮批注:我见了四叔和朋友们,都没有大变,单是老了些,而她的改变却让我吃惊,为何?引出下文】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会不像四十上下的人;【绚兮批注:五年时间让一个不到四十上下年纪的人头发全白,触目惊心】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绚兮批注:先前有悲哀的神色,说明还有感情,现在木刻似的,说明完全没有了人的情感,只是活着而已】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绚兮批注:没有完整的碗,没有人施舍她食物,说明鲁镇人的无情,侧面反应祥林嫂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绚兮批注:比她更长的竹竿,说明她完全没有关注竹竿的长短,开裂,说明她拄着竹竿走了很多路】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绚兮批注:分明纯乎已经,强调祥林嫂的乞丐身份】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绚兮批注:认识我】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绚兮批注:发光了,说明她觉得有希望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绚兮批注:细节描写,表明祥林嫂觉得这个问题很神秘】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绚兮批注:我犹豫是我想回答一个对祥林嫂来说有利的答案,说明我的善良】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绚兮批注: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绚兮批注:我推卸责任】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绚兮批注:言外之意自己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和两任丈夫】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绚兮批注:我为何胆怯?】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绚兮批注:“我”的心理活动描写,自我开脱,推卸责任】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绚兮批注:作为知识分子的我,即使是对一个乞丐说了谎话,也觉得不安,说明“我”的善良】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请墩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绚兮批注:一元一大盆,祥林嫂的工资一个月是500钱,一千钱才是一元,也就是我吃一盆鱼翅要祥林嫂两个月的工钱,可见祥林嫂工资之低,地位之卑微】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绚兮批注:害怕自己说的话对祥林嫂造成不好的结果,而自己又不想面对,想借离开,借美食忘掉不愉快的记忆】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绚兮批注:再次强调自己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绚兮批注:四叔书房的对联写着“事理通达心气和平” ,而此时高声骂祥林嫂的四叔,完全是个不同事理,心态不平和的人。不迟不早,偏偏要在这时候,完全是不通情理,祥林嫂难道死也要挑时候吗?】
我先是诧异,【绚兮批注:诧异于四叔的随口骂人,不同事理,完全失去了一个知识分子的风度】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绚兮批注:或许我来得也不是时候】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绚兮批注:我急切地问,而短工慢悠悠的答,对祥林嫂的死很淡然,没有抬头看我,说明短工对祥林嫂之死完全不在意,对一个可怜女人的去世无动于衷,感情淡漠】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绚兮批注:我也开始自我安慰,推卸责任】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绚兮批注:说明祝福时候的规矩很多】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佯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绚兮批注:说明四叔的无情】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绚兮批注:对于百无聊赖的,被人们厌弃的祥林嫂去世了,对人对己都是好事,她或者已经没有了价值,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死了反而是好事。这是鲁迅的愤激之词,对封建社会不把女性当人,对一般民众的麻木不仁愤怒到极点的反讽之语】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绚兮批注:承上启下,文章用倒叙的手法先写祥林嫂之死,再回忆祥林嫂的人生经历,由此揭开祥林嫂为何会凄然死去】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绚兮批注:头上扎着白头绳,丈夫死去,还在戴孝,穿着朴素,还很年轻,脸色青黄,说明祥林嫂生活并不幸福,营养不良,但脸上还有血色】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绚兮批注:四叔,嫌弃祥林嫂是个寡妇,认为寡妇不洁】但是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绚兮批注:四婶看上了祥林嫂的老实,耐劳】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绚兮批注:勤劳,借劳动麻痹自己】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绚兮批注:祥林嫂沉默寡言,或许是生活的磨难使然】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绚兮批注:春天没了丈夫,冬初来到鲁镇,丈夫以打柴为生,说明家境并不富裕,婆婆严厉,为后文,婆婆为了小叔子娶妻而卖了祥林嫂做铺垫】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绚兮批注:能凭自己的力气吃饭,养活自己祥林嫂已经很满足了,可见她对生活的要求之低。完全不计较工资的高低,自己所做工作任务的繁重】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绚兮批注:祥林嫂为什么要从家里逃出来?后来证实她应该是知道自己的丈夫死了,自己要被婆婆卖了,给小叔子娶老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详林嫂的婆婆。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绚兮批注:祥林嫂婆婆年轻,能干,虽然是山里人,却精明擅长交际。说家里缺人手,只是借口,其实早就打算好了,把祥林嫂卖了,给小儿子娶妻】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绚兮批注:封建礼教,婆婆管媳妇,天经地义】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绚兮批注:暗示祥林嫂在鲁四老爷家里做了三个半月的工】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绚兮批注:祥林嫂只知道赚钱,从不花钱,或者从来就不知道该怎样花钱】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绚兮批注:婆婆精明,善于算计,处世周到,对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懂礼,对祥林嫂就不知道是怎样的苛刻,否则祥林嫂为何要从家里逃出去】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掏箩的影子。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一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绚兮批注:祥林嫂不见了,留下悬念】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掏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绚兮批注:暗示是祥林嫂婆家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样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于。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绚兮批注:祥林嫂就这样被婆家人像牲口一样抓起来了,悲哀】
“可恶!然而……。”四叔说。【绚兮批注:可恶,竟然把祥林嫂给绑走了,这样我家又得请短工了。然而,这是他们家事,我也管不了】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绚兮批注:责备卫老婆子,荐了祥林嫂来,有合伙劫走,损了鲁四老爷家的面子】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荐地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绚兮批注:媳妇要出来做工是必须要婆婆同意的】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然而……。”四叔说。【绚兮批注:然而,到那里去找这么便宜又能干的短工呢?】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绚兮批注:祥林嫂只是个无人关心的小人物】
只有四嫂,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绚兮批注:四婶的怀念,也只是因为祥林嫂的勤劳,老实,做的事情多,拿的工钱少】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卫若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绚兮批注:交了好运,被捆绑着去卖了,却还说交了好运?】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贺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阿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绚兮批注:四婶惊奇,婆婆竟然可以把做了寡妇的媳妇卖了】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地嫁到里山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惟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绚兮批注:精明能干的婆婆,反语讽刺,她的算计,只是为自己打算,从来没有考虑过祥林嫂的感受,可见其冷漠无情】
“祥林嫂竟肯依?……”【绚兮批注:四婶惊奇,婆婆要买媳妇,媳妇竟然肯依从,言外之意,祥林嫂不应该依从了,那么祥林嫂该怎么办,一方面是婆婆的权威,另一方面是封建伦理道德不容许一女嫁二夫,如此,在四婶看来祥林嫂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绚兮批注:完全没有把祥林嫂当人来看待】可是详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样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夭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绚兮批注:这段描述了祥林嫂再嫁时激烈的反抗,让我们看到祥林嫂性格中倔强的一面,但这倔强却从另一个方面反应了祥林嫂对封建礼教的顺从,祥林嫂对再嫁反抗得越是激烈,越能体现她对礼教的顺从】
“后来怎么样呢?”四婢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坳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绚兮批注:祥林嫂被逼改嫁后的前两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两年】
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绚兮批注:因为祥林嫂嫁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四婶对祥林嫂来自己家做工不再抱有希望了】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绚兮批注:再嫁四年之后,祥林嫂又一次成了寡妇,无处可去于是又来到了鲁镇四叔家做工】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绚兮批注:圆篮,小铺盖,这是祥林嫂的所有财产】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祆,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绚兮批注:白头绳,显示祥林嫂还在戴孝,儿子死的时间还不长,她就被赶出来了。衣着打扮与第一次来鲁镇一模一样,说明祥林嫂生活的贫困,四年前的衣服,四年后还在穿着,眼角的泪痕,眼光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丈夫和儿子的接连去世,给祥林嫂以致命的打击,此时的她对生活已经绝望】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绚兮批注:显出,说明不是真的慈悲,卫老婆子再次推荐祥林嫂来到四叔家帮工,一是因为第一次祥林嫂被逼改嫁给四叔家造成了损失,她想弥补;二是祥林嫂确实很能干;三是祥林嫂确实无处可去】絮絮的对四婶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青青,就会断送在伤寒上?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幸亏有儿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绚兮批注:勤劳能干,有儿子还有希望】本来还可以守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绚兮批注:失去了儿子的祥林嫂,连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大伯可以把她的房子收了。可见,大伯的无情,丈夫儿子死了,她就不再是这个家族的人了,就没有权利住在夫家了。】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凑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绚兮批注:通过卫老婆子的口,交代祥林嫂的悲惨遭遇】
“我真傻,真的,”【绚兮批注: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儿子阿毛被狼吃了,祥林嫂一直处于自责之中,不能原谅自己】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绚兮批注:没有神采的眼睛,可见失去了孩子给祥林嫂带来的毁灭性打击】“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绚兮批注:祥林嫂借叙述自己的遭遇来纾解内心的痛苦】
四婶起刻还踌踌,【绚兮批注:踌躇,不想雇佣祥林嫂】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相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绚兮批注:祥林嫂再嫁了贺老六,可是大家还是用她的第一个丈夫的名字来称呼她,可见,大家对于他的再嫁是鄙视的】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绚兮批注:儿子的死给祥林嫂的打击太大】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绚兮批注:死了丈夫和儿子的祥林嫂,精神已经处于恍惚的状态了】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姑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绚兮批注:鉴于祥林嫂以往的勤快和老实,任由四叔剥削压榨,他们留下来她。但打心底里却把她当做一个扫帚星,不洁之人】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绚兮批注:慌忙说,四婶的迷信思想严重】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绚兮批注:祥林嫂第一次来鲁镇参与了祭祀,祝福的所有事物,不知道为何这次却不让自己干活了,此时的祥林嫂还没有意识到四叔四婶已经把她当作了不洁之人,她不知所措】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绚兮批注:疑惑,说明祥林嫂不知道为什么四婶不让自己摆餐具】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绚兮批注:在大家的眼中只承认祥林嫂的第一任丈夫,对于她的再嫁都表示鄙视,和她讲话也只是当作无聊生活的调剂】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绚兮批注:我们,指丈夫、儿子和自己,传达出祥林嫂失去相依为命的唯一的亲人的无告的孤独和悲苦】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处去一问,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绚兮批注:作者再一次让祥林嫂完整地叙述她的故事,以此向我们展现祥林嫂的内心是多么地凄苦,多么地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安慰】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绚兮批注: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小篮,豆,别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来。倘一看见两三岁的小孩子,她就说:
“唉唉,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
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
“祥林嫂,你们的【绚兮批注:你们与祥林嫂说的我们相对立,这里是两个世界,一边是无聊生者,一边是厌见者。鲁镇的人们集体无意识地把不幸的祥林嫂看作“你们”以鉴赏咀嚼“你们”的不幸为乐,在麻木中体验着自我的满足,竟然不知道自身也同样是“无聊生者”是被压迫和被剥削的“你们”。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就是这样蓄意在被压迫和被剥削的人们中,制造隔膜和对立,使他们的灵魂不再相通。】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唔唔。”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绚兮批注:阿毛的故事被厌弃了,自然祥林嫂在人们的眼里就没有了价值,可见人心的冷漠】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绚兮批注:伤疤本以给祥林嫂带来了痛苦的回忆,而鲁镇的人们却故意要揭开祥林嫂的伤疤,这无异于在祥林嫂的伤口上撒盐,人心的黑暗面表露无遗】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绚兮批注:祥林嫂的痛苦和灾难成为了鲁镇的人们的打发无聊时间的笑料,可见鲁镇人们的麻木与混沌,鲁迅用鲁镇的看客对祥林嫂的态度来向读者展示人性残忍的一面】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莱,淘米。【绚兮批注:祥林嫂以为,她的那道耻辱的伤疤可以通过捐门槛抹掉,于是,她不去理会人们的嘲笑,默默地工作攒钱,心中有了目标,有了希望,仿佛祥林嫂也不那么痛苦了】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绚兮批注:不到一顿饭时候,强调时间之短,说明土地庙办事效率之高,当然有钱送去,他们当然不会拒绝,讽刺土地庙也是个吃人的地方】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绚兮批注:捐了门槛,祥林嫂放下了沉重的心理负担,终于松了一口气,告诉四婶,意思是自己现在已经给自己赎罪了,可以有资格在祝福的时候摆餐具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绚兮批注: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祥林嫂的精神彻底崩溃,礼教将她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绚兮批注:不会劳动的祥林嫂,在四婶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价值】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于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绚兮批注:照应文章开头我遇到祥林嫂,对祥林嫂的外貌描写,作者是五年前生活在鲁镇,那是祥林嫂再次来到鲁镇的第二年】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绚兮批注:不必交代,总之失去了劳动能力的祥林嫂就是乞丐了】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批注(来源网络):虚假欢腾的热闹祝福中掩藏了多少凄凉冷漠,人们善于忘却,统治者也愿意掩盖;热闹的祝福是给谁的?祥林嫂是冷漠残酷的社会给予上天祖宗的一份牲礼吧,他们醉醺醺地接受祝福,吞噬了多少血泪,却依然道貌岸然。在一片醉醺醺热腾腾的祝福中,作者的感慨又有谁能够理解呢,只是徒然感慨罢了!】【绚兮批注:我懒散而且舒适,“我”作为一个有良知的资产阶级小知识分子,开始对于祥林嫂的命运还很关切,到决计要离开鲁镇,忘却祥林嫂的死亡给自己带来的自责,到窗台下的思考祥林嫂的生死,到最后一段的懒散而且舒适,“我”彻底从祥林嫂死亡事件中走出来了。鲁迅意图通过我这个小知识分子的心理活动描写,来反应现实的残酷,连“我”的这样的有知识接受过革命洗礼的人,都失去了对下层妇女命运的关切,可见当时整个社会的人普遍麻木不仁。写到这里可以想见,鲁迅的心情会是多么的沉重】
2018/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