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死亡每天都在发生,你不必拖延它,因为它一直在那儿;你也不必抗拒它,因为它犹如日出日落一样平常。当你真的发现生活的浩瀚大美,你就会体悟出死亡中同样也蕴涵着极度辽远的感觉。
——赫明华
一,复活了的月季花以绽放的姿态在告诉我:其实我捡回了自己曾丢失过的一个灵魂......
两年前也是这个时候,邻居老周把一盆长满了米虫的月季花给扔到小区的垃圾桶旁边。尽管那盆月季花在炎炎的烈日下已经打蔫了——有些活不成的样子,可我还是把它捡回来,放到我家后花园。
这已经是我的老毛病了,邻居们都知道。每当邻居们的花草要扔掉前,总是先跟我打声招呼:“老赫!我家的XXX你要不?你若不要,我给扔掉了……”
你看,在我家的庭院里:那假山石,是楼上邻居小于因为家里装修不要了,我费了好大劲,一块一块搬下来;那颗细高的柿子树是隔壁王丽欣要改建前花园不要了;还有那一盆盆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不是邻居们给的就是门前公司扔掉的,我都捡回来......
既没有花什么钱,却带来满园春色,花蕾飘香。 更不是我爱占小便宜,而是的确不舍得这些即将被抛弃的生命。
在五月温暖的季节里,庭院里花儿争艳,柿子树因为没有被扔掉而迎风欢悦;假山石因为被我粘贴几座小古庙而增添了几分古色庭院美感。
一个人独自坐在庭院的藤椅上,欣赏这别致的“百草园”,方领略到悠然之美!
这种美,不是因为靠外在的奢侈炫耀来换取,而是心灵质朴情怀散发到外在的涟漪;这种美,是一种内在的用心能体会到的味道;
而任何经过思想造作出来的外在之美永远无法持续,因为缺少了内心的喜悦,造作的外在之美很快就会枯萎!但我们总是培养外在而忽略了皮相底下的内在的东西!然而能克服外在问题的东西却永远来自我们的内心。
但是,花园里所有这些花、草、树、假山中,最令我感悟的还是被我从垃圾旁捡回来的那盆奄奄一息的月季花。
倒不是因为这是唯一的一次邻居扔东西没跟我通报的缘故,而是因为当我刚把它捡回来时,月季花的主人老周就后脚跟进来,他不让我往家里捡。
原来,这盆月季花已经生了满满的米虫。 老周说:“那样,会把你满院的花都传染上.....”
邻居杨大哥更是热心肠,把他用剩下的灭虫药递给我,说“你把它勾兑一碗水,摇晃均匀后,对着月季花一喷,米虫全死光”。
我婉言谢绝了。
大概月季花上能有上千只虫子,我是要花呢?还是保住这些虫子?可能学了一点业果的道理原因,觉道那些虫子也是一颗颗小生命,凭什么给它们杀死呢?我还是顺其自然吧。
但是好景不长,几天后上千只米虫疯狂地啃食着这颗可怜的月季花,陆续有叶子在飘落……
我从垃圾桶旁捡回一盆被遗弃的奄奄一息的月季花,复活了的月季花以绽放的姿态在告诉我:其实我捡回了自己曾丢失过的一个灵魂......
二,生和死,是一个分不开的话题,月季花却能坦然面对,圣人般“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啊!
前年秋天的时候,这颗月季花除了寥寥几片摇摇欲坠绿叶外就只剩下弯弯的枝杆了,那枝干细长盘曲,隐约看到枝干上千疮百孔,它已经似乎是一个孤苦病弱的老人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待回归。
记得那个秋天的一个早上,我来到后花园,似乎准备最后送它一程。
顺手拾起一片刚刚落地的落叶,还是那么新鲜,一片柔弱的树叶在毁灭面前的脆弱正是它的力与美之所在。就如钻出路面的一叶小草,它有承受必然死亡的力量!
当时感觉到月季花死了,它似乎死得那么无声无息,就同匆匆过客......
尽管它死了,我还是没舍得扔掉,经过一个冬天里,花盆里的土已经干裂出多条口子,硬硬的没有一点水份......
我们可能知道死亡的知识,却从来不知道死亡的状态——那个我们每人一生中只赋予一次体会机会的死亡,它以自然法则之业力隐没并活跃在每天的生活中,我们为什么从不用面对它的心眼觉照之,却只是荡漾在描述与解释死亡并因之导致恐惧死亡的逃避中。
可叹的是我们花费了一生的时光开始了逃亡死亡之旅,在这段艰辛的旅程尽头竟然还是没有逃出死亡的魔爪。
死亡啊!你在哪里?难道你不就孕育在真实的生命中吗?只有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才会领会死的涵义。
当一个人知道如何从个体的贪婪、权欲、嫉妒、恐惧中解脱出来,才表明他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而只有一个懂得生活的人,才会从深秋的一片依然鲜绿完美的落叶中能深刻领悟到死亡的内涵:它不是在结束的时候,而是在开始的时刻就已注定。你不是害怕真实的死亡之未知,你是因对感官价值的执着才恐惧靠近那个把你所执着的东西全都夺走的尽头。
真实的死亡每天都在发生,你不必拖延它,因为它一直在那儿;你也不必抗拒它,它犹如日出日落一样平常,当你真的发现生活的浩瀚之大美,你就会体悟出死亡中同样也蕴涵着极度辽远的感觉。
三,唯有对当下的所有一切终结的状态的领会,才会真实地知道死亡中的浩瀚与俊美。
转眼间第二年春天一场小雨过后,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这株苦命的月季花发满了绿芽,而且枝条墨绿,谁也不曾想到:它竟然奇迹般地活了……
不知啥原因,就在那几天我发现它又开始长米虫了。那时,邻居老周又在说:“老赫,你赶快把它扔掉,不然会把你满院的花都传染上.....”
邻居杨大哥还是热心肠,还是把他用剩下的那瓶灭虫药递给了我,“你把它勾兑一碗水,摇晃均匀后,对着月季花一喷,米虫全死光”,老杨又同以往一样跟我说。
我当时还是婉言谢绝了。
每种生物和我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以为彼此别别独立的,但是它们同人类一样,都是某种更为深刻的事物的外在表现!我们总企图把控着它们,其实是在限制和束缚自己;我们总是企图在它们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益而大兴杀戮,其实我们正在一步步毁灭自己。
每种生物都有其自己的感受性;每种生物都有其自己的生活方式;每种生物都有其自己的意识。但是,只有人类才会狂妄地认为自己的这一切才是最优越的。因此人类越来越失去爱心与尊贵,变得越来越迟钝与冷漠,越来越具有破坏性!
思想里的“爱心”仅是一种解释与描述,是自我的占有与把控,这种受理念约束的行为不是内在的自发行为,它是一种知识的制约之结论。当你仅仅通过观念指导自己不去伤害一个微小的生命,那不是爱,充其量是一次爱的模仿;只有当你内心散发出的同情与怜悯时,你就会自行地不忍踩死一只蚂蚁与蜗牛,更何况生满米虫的月季花;后一种行为才是真正的慈悲之爱吧!
苦命的月季花还在上演着生死轮回的悲剧......
直到昨天与北京的侄子通话,当问及那盆月季花的近况时,方知它这次真的死去了。
可能是出于对那盆死去的月季花的怀念之情,我再一次把两年前写的一份随笔《生死月季花》翻出来,认真地阅读了一遍,对生死似乎又有一番新的感慨。
我不禁再次问自己:什么是死亡?死亡是一种终结吗?还是一种超越的延续?
当死亡到来时,一株月季花是以无为的方式淡然处之。人类总是带着头脑的理念企图达到如同一株植物般无为地死去,最终会发现头脑里的思想跟自己开了个黄粱一梦的玩笑。
其实一个人的死亡意味着头脑所知道的一切事物终结,意味着其人所有的成就、银行里的钱、辛苦累积的财物等,都在死亡的盖棺论定里灰飞烟灭了。
这些虚幻的东西,不必等到死亡时认出它的虚妄,即使奄奄一息的时刻,一个人仍是动用自己的头脑,通过逻辑推理出它的虚幻。头脑里得出的虚幻丝毫摆脱不了他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其心灵能否看到所有的曾经或正在累积的一切——财富、名誉、地位等全部终结的状态的虚幻。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倘若他能够知道如何面对它所累积的事物的终结状态,而不是这些事物的内容,他便懂得死亡的内涵了。
可见对死亡的领悟不在未知的天国,尽管天国被人们描述的活灵活现、无比的世外桃源,但仍摆脱不了对死亡的恐惧。唯有对当下的所有一切终结的状态的领会才会真实地知道死亡中的浩瀚与俊美。
昨天,那盆月季花真的死了,
我在遥远的加拿大,一直惦记着北京家里的那盆常常奄奄一息的月季花,那盆被米虫折磨的有点活不起的月季花给了我很多关于生与死的启迪。可惜,如果没听错的话:昨天,那盆月季花真的死了。
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仅以此文表达远方的我对家中那盆月季花的至深怀念!
2017年07月08日,深夜于加拿大王子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