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回想老去的自己,他坐在我对面,距离不远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他有些老态龙钟,但并没有失去生气,很安详。眼睛虽有些浑浊但目光温柔,眼角略微下垂,但并不显得过于严肃。
他背略微拱着,两只手自然地放在红木椅子的扶手上。嘴巴微微合拢,短短的白发间夹杂着一些黑丝。他就那样微笑着,不说话,像定格在那里的雕塑,远远地看着前方,看着我。
“这是你想要成为的人吗?”、“这是你想要过的生活吗?”、“你曾忘了自己是谁吗?”声如洪雷,可我睁开眼,他仍是那么兀自笑着,表情没有变化,似乎从未言语,一如之前,一如往后。偶尔,我早已泪如雨下,偶尔微笑不问不答,然后转身离去。
我没有做梦,它是一种自我想象。除了他和那把棕红色木椅,画面中就再也没有其他物体,他的身后尽是黑暗,有一种似乎时光往后流逝的痕迹,我想如果生命只是一段时间的话,他意味着我生命中的一块基石,如此坚实有力以至于时间也无法冲刷掉。它就像我人生不同时刻的标定,以校准方向。
我整个人生,就是在一步步走向它,直到融为一体,生命也就此休止。那么站在终点往回看,也就有了那一遍遍的自问。
这也算是一种向死而生的生活方式吧。只有经常思考死亡,才能知道怎样更好地活着。
所以当你看到无论多么性感美艳的肉体还是一副贫瘠身躯,进了炉子后都只有一股肉被烧焦的刺鼻味道时,那一刻,你会突然想到生,想到死,想到那些虚词“生命的意义”。 这时候,我想总得做点什么,以对抗生命的这种虚无感。我希望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一点抓手,为社会创造点什么,改变些人。我也总觉得人生还有可能,也不想就此认了。
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中有句话“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还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我羡慕那些具有某种强烈使命感的人,为自己所爱之事燃尽自己。
可我又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年龄渐长,心智渐增,又慢慢体会到晓波说的“生命是个受锤的过程。”你无法永远生猛下去。
似乎生活就要被阉割了,没有生气。
我也越来越想起约翰 · 亚当斯的话:我需要学习政治和打仗,然后我的儿子才能学地理、自然、造船、航海,商业和农业。再之后我儿子的儿子,才有机会学绘画、诗歌、音乐、雕塑、挂毯和瓷器。
三十而立却不立,焦虑感、自我怀疑扑面袭来。
可我仍一次次看到那个老去的自己。为什么他仍然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微笑着看着我?
我想我仍要抗争那些讨厌的人,仍要坚守内心认为对的事,我仍是初中读到“即使四面投来鲜花与赞美,我依然举起投枪”而感到热血坚定的少年。我也希望,在40岁、50岁、60岁时我还能这么说,还能捍卫自己的审美与原则,来抚慰自己,获得内心平和。
我望向天空,夜空中的星星,相互之间不知跨了多少万光年,穿越了星辰大海才投射在你眼睛里,他们母体是否还在冰冷的宇宙的某个角落里?还是早已湮灭才释放出最后一束光?星光自不是为了你而来,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跑着。
茨威格笔下的每个人也只是兀自做着才成就了人类的漫天群星,因为使命,因为热爱。我们做不到那个地步,却总可以维持内心的真实。问问那个老去的自己,想想人们愿意在墓碑上看到的话。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