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审讯室内,张沃之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王万杰。这个虹南市的头号盗贼不仅与刑警、狱警、法警、治安警、交巡警打过交道,还曾多次被水上、铁路、林业与港口公安局列为追逃对象。从少年时代开始算起、已四十挂零的王万杰居然有一大半年华蹉跎在了监狱与拘留所之中。最近几年,他还把盗窃目标锁定在街头巷尾的豪车上。
可是今晚,张沃之却发现眼前的老朋友明显有些呆滞。难道说,精神萎靡的王万杰还有不为人知的吸毒史?
“他……在治安那有没有做过尿检?”张沃之小声问向身边的卫东。
“做过了!可是他的毒品尿检为阴性。据治安队的同志说,王万杰是在一辆奔驰车中被他们抓了现行。在抓捕他的几名干警中还有一位女同志。当时,那位年轻的女警官居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王万杰。她只是觉得这家伙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在例行的问询中王万杰居然冷汗连连,多次称呼该名女警为厉鬼。这混球还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对方的死亡与自己毫无牵连。不明所以的警员们直到真正的车主现身后才知道,这辆豪华奔驰车压根就不是王万杰本人的。”卫东边说边做了个鬼脸,同时他还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看,如今的‘虹南一偷’应该先去医院检查脑子。”
在一旁记录的艾琳不禁皱眉。她随口问道:“女警?他为何会把那位女警当成了女鬼?会不会这位女同志长得有些像那位马什么来着。我说卫哥,你有没有那位女同志的照片?”
“别看了,一开始我也有些纳闷。但刚才当我见到张队调出来的照片时才猛然发现,那位女同志的外貌确实……确实与在跑车内留下大量血迹又突然远走美国的马艳丽很像!”卫东突然变得有些结巴。最近几天,他的脑中总是充斥着各种疑问。特别是今天对于魏姐的结论、王万杰在治安队的供词与张、艾两人夜访马家的大致经过,卫东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把相互关联的几个案子推进了灵异的死胡同。
而此时,他们三个人的对话却丝毫没有引起王万杰的注意。耸拉着脑袋的他瘫坐在椅子上好似入定一般魂灵出窍。
张沃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随后他朗声说道:“王万杰!还记得十年前我刚进派出所时,就得三天两头地遭遇你。后来我又转去了刑队,你却依然在我视线内阴魂不散。这些年,你光是在我这里就已经有过两次被批捕的记录。今天你要是还敢在审讯室内装傻充愣、信口雌黄、满嘴跑火车的话,那咱们新账老账一块算。到时候你如果被法院判个十年八载的,可怨不得任何人!”
此时的王万杰终于抬了抬眼皮。不久后,渐渐缓过劲的他甚至开始直视起张沃之。又过了好半晌,欲言又止的王万杰才勉强开口道:“张……小张警官,这里所有的警官都是我多年的老相识了。你们还要我说什么呢?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向治安支队的同志以及卫东警官说明白了!我……我……这件事我实在不想从头到尾说第三遍了!最近,我每天都在做噩梦!不是为了立功赎罪、将功补过,我宁愿把那天的所见所闻全烂在肚子里!但我可以发誓,和你们说的每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呀。如果我只是故意要耍些花招,又何必拒绝你们再次陈述那件怪事的来龙去脉呢?你们想听多少遍都可以。咳,实在是因为我不想再去回忆那一晚了!真的很不想!”王万杰痛苦地把戴着手铐的双手支撑在自己的额头上。
张沃之突然斜眼望向艾琳。艾琳倒是心领神会,她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并将它们递给眼前的领导兼搭档。张沃之接过这些后立即站起身走向已濒临崩溃的嫌疑人。
他替王万杰点燃了香烟,还把那根烟缓缓送至“老朋友”的口中。刚才还无精打采的惯偷就像婴儿寻找奶嘴那般充满着渴望。只见他的整个上半身都迎了过来。可是待王万杰满足地吸完第一口烟后,张沃之却又把那根烟从他的口中迅速抽了出来。
“我知道!你在那晚的遭遇可能超出了常人认知的范围。但其实,你的每次陈述都是在为自己减压。如果非要让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你始终都会感到惶惶不可终日的!给,这根烟就是你的了。相信你的第三次陈述会更加完整与可信!而且今晚我哪都不去,就坐在这里洗耳恭听!”当张沃之再把那根烟递给王万杰后又重新坐回了原位。
带着手铐抽完一根烟的王万杰在沉默半分钟后居然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起那天的遭遇:“三月九日那晚,我和几个哥们在棋牌室打麻将。等我们散场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就在步行回家的路上,我无意之中看到一辆黑色超跑车。这种豪车在整个临北市也是屈指可数的。而且车内空无一人。干我们这行的,没有谁会对这辆跑车视而不见。可就在我用特制钥匙打开车前门时,一股浓烈刺鼻的尸臭味让我差点没背过气去。为了满足强烈的好奇心,我在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后还是勉强坐进了那辆豪车的驾驶座。当我用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向后排座位时,竟然情不自禁地尖叫连连。那……那具躺在车后座的尸体已经腐坏得根本分不清年龄与男女了!不是她那套崭新的裙装穿戴,我还真不知道这堆东西是男是女呢。而且,这女人起码死了有个把月!可是除去血迹,她的衣裤鞋袜与头饰却又都是全新的。当时我也顾不上这些了,开始专注寻找车上值钱的东西。实话说吃我们这碗饭的哪怕在干大活时遇见了凶杀案,都不会想去节外生枝!自认不算胆小的我在清点完车上值钱的财物后就准备溜之大吉了。可……可是就在我下意识地回头时,月光下那可怕的一幕……那一幕简直是太可怕了!许久,我才强作镇定地揉了揉双眼。当我再度打开手电筒照向那具尸体时,才确定刚才的情形并非是我的幻觉。除了血迹,那……那具女尸居然像是睡着了一般栩栩如生。刚才,它还只是一具腐尸的!可它为何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呢?而且眼前这位姑娘……不不,应该是这具尸体长得极像今天抓捕我的女警官。”
张沃之再度站起身,颤抖着把马艳丽的照片亲自递给王万杰:“你看看,车上的那具女尸是不是照片上的女人?”
“对,就是这个女人!她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当时还在车上的我简直是夺门而逃的,而且……而且在我下车前居然还可以听到……那个……这个皮肤突然变白变嫩的东西从喉际发出的咯咯声!那一刻我居然还能壮着胆子向后望去……可是……眼前那种情形简直是可怕到极点。她……她居然真的在动。曾经只是一堆尸骨的怪物正在我面前蠕动!一路跑回家后,我躺在床上始终都没有合上眼。就这样一直熬到了早上。在起身洗漱一番后,我准备去熟悉的酒楼以喝早茶的方式来缓解内心压力。但我竟然在餐厅内又亲眼见到了那具能复活了的女尸!在她……她的身边还有个长相极其猥琐的年轻男子。这两个人宛如情侣有说有笑。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什么茶点都没有要转身便跑。酒楼外,我果然又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王万杰一边说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就在王万杰再次陷入沉默时,警员黄文彬悄悄推门而入。他朝张沃之小声耳语道;“刚才魏姐通知我,跑车的比对结果出来了。车上最后一位男性的DNA正是来自于王万杰!另外我们在王万杰所交代的事发地附近发现了一张手机Sim 卡。登记人叫朱婷婷,她是马艳丽父亲马国瑞公司的在职员工。据她反映,三周前马艳丽曾请求她去两家不同的手机运营公司办理了两张SIM卡。其中就包括我们在事发地周围找到的那张SIM卡A。当我们通过这张A号卡拨打另外一张手机卡B时,对方却呈关机状态。通过运营商,我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两张SIM卡之间的短信息记录。其中三月八日晚八点A号码卡有一条发给B号码卡的短信息:一切顺利。成功后等你回国。另外,三月九日晚十一点半也就是马艳丽男友刘晓斌被抓的当天,A号码卡发给B号码卡的短信息是: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刚才见面时,你所有的言行都证明了你就是我的晓斌!我可以安心等着你回来了!还有三月十日凌晨五点,A号码卡发给B号码卡最后一条信息:我还是决定和你一起去美国!最后,我们通过查询马艳丽原来的手机号码,还发现在三月十日凌晨一点左右她曾接通过在逃嫌疑人章彦君的来电。通话时间仅为一分钟。”
张沃之与艾琳面面相觑。艾琳呻吟般地喃喃自语:“头,看来你的推论……真有可能是成立的!刘晓斌和他的同胞兄弟胡玮确实有互换身份的可能性。可……可是如果看守所里的双胞胎之一真是胡炜的话,那他的DNA结果又怎么可能与三年前刘晓斌的生物数据完全对上号呢?反倒是已经远走美国的元凶‘刘晓斌’,他的检验结果同样充满了疑问。虽然是同卵双胞胎,但他的DNA数据与刘晓斌还是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这些林林总总……反正我是彻底晕菜了。”
“给我三天时间!从今天起,我需要大范围搜集关于刘晓斌的一切资料。三天后再次提审看守所中的胡……刘晓斌。”张沃之用右手握成拳头在长桌上重重敲击着:“我相信,案情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三月十五日晚六点,临北市公安局的会议大厅灯火通明。
此刻,刑侦支队队长顾鹏飞正在向各级领导汇报案情:“章彦君,男一九九二年二月十七日出生在本市。父亲章建国系金同逸进出口有限公司董事长。章彦君涉嫌本市多起命案,还有过数次谋杀警员未遂的记录。我们已经冻结了章彦君的银行账户,但不排除他依然可以从各种途径获取经济来源的可能性。鉴于此人对社会治安的危害,我们已对本市多处交通要道包括长途客运站、火车站、码头和机场层层设防。现阶段并没有迹象表明他正藏匿在山林中。如有必要,我们还将组织部队展开大规模的搜山行动……。”
当晚八点半,张沃之拖着疲惫的身躯从临北市公安局坐车直奔市一医院。那里正是女友刘晓惠的工作单位。
在市一医院的大门口,一袭淡蓝色长裙的刘晓惠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当她望见不远处的张沃之时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挽住了男友的胳膊。
张沃之顿觉受宠若惊。虽然他还是认为一对恋人从交往到正式确立关系,相拥而行的亲呢动作应该再延后几个阶段。毕竟,他们两人都出自家风良好的书香门第。
但被心上人挽着手臂的感觉真是只可意会而无以言表。身旁佳人那自带的阵阵芳香沁人心扉。此时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造物主悄然涂抹成暖色调。张沃之甚至都不敢轻易晃动手臂与身躯,他生怕女友会错了意便提前结束这无与伦比的曼妙时光。
:“惠惠……我是在市局开完会才赶过来的。你不是说好在前面那家茶餐厅等我的么?最近每到傍晚,室外还是略有些寒意的。我担心你会感冒。”张沃之对女友极尽关爱。
刘晓惠放慢了脚步。她嗔怪道:“还不是因为你来晚了我……我担心你。那种感觉简直是徘徊难忍……。就像诗经中有一首诗怎么说的来着,挑兮挞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如三月兮!”长裙飘飘的她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低。
对于眼前的心上人,张沃之有了全新的认识。在那文静、素雅的外表下居然还藏着一个奔放、炙热的灵魂!之前如果他仅凭母亲与郑姨的一面之词,如此晓惠是很难领略到万分之一的。
到了医院停车场,两人坐在了张沃之的路虎车中。在驾驶位置上的张沃之问道:“惠惠,你开这辆车上班还算习惯么?
“挺不错的。到底是豪车,这辆路虎比自己的车更省力。沃之,要不先陪我回家吧。你只有在吃完宵夜附带晚饭后才可以离开我家。”刘晓惠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俏皮地伸了伸舌头。
张沃之情不自禁地用手去刮女友的鼻子。接着,他便将路虎车发动了起来。当车行驶至医院北门时,张沃之却发现汽车的刹车系统突然变得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