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科长,今天有个上海的老年旅游团来咋们这儿旅游,听他们带队的人介绍说,有个老知青和你还是同一年来的,这会儿已经到大门口了,你去负责招待一下吧!”
“好的,政委,我马上下去。”
秋白来到机关门口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孙晴,因为她脸上的心形胎记太好认了。一瞬间,秋白的记忆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上午。
1
乌云在头顶翻滚,雷声一阵大过一阵,大雨仍下个不停,不断有人扛来装满土石的沙包,垒在被洪水撕开的口子上,然后用铁丝网拦住,可河水还是咆哮着,像是要随时越过眼前的障碍,在这刚刚建好的农场上大干一场。
“耗子,你咋跑这儿来了?”秋白一把拉住刚刚放下沙包的罗浩吼道。
“大家都在这儿,我怎么能够在家睡着。”罗浩在嘶吼的风中大声喊道,“行了,赶紧忙吧,不用管我了!”
看着他在雨中的背影,秋白的心里多少有些难过。在这场百年难遇的大水面前,所有人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大家都是连轴转的,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更不好再多说什么,但只有他知道,因为突发脑溢血,罗浩的父亲一个星期前刚刚去世,还有就是……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秋白不断接过眼前的沙包,垒在刚刚修起来的堤坝上,然后用铁丝紧紧的固定住。
洪水在不断的撕扯着,好在新修的堤坝还算牢靠,快到中午的时候,被大水冲开的河堤总算是堵上了。
雨小了一点。
2
“秋副连长,吃饭了。”
“好,你们先吃,我马上就来。”秋白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踏实,但看着新修的堤坝安然无恙,他甩了甩发昏的脑袋,告诉自己许是想多了。两个窝头加小半碗红薯粥,就是中午的饭,秋白囫囵的扒拉着碗底的薯块,突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咦?林夕,怎么是你呀?”抬起头的一瞬间,秋白带着疑问的口气说道。
“毕业后我在家一直待着,前段时间听人说,你来了师直农场,我就过来了,这不刚来就碰上大暴雨,还没来得及找你报道呢。”林夕说道。
“恩,来了就好好……”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秋白没有说出口的话,紧接着,洪水就像冲出笼中的猛兽一样,从远处的山口冲了出来。“快离开这儿!”秋白一把推开林夕,“所有人都过来,加固堤坝!”
洪水马上就到了眼前,可过了好久,堤坝仍固若金汤,秋白的心里舒了一口气,几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终于扛过了第一波洪峰。
3
可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喊到,“小心呀——”。秋白转回头看到了,堤坝要垮掉的地方,就是林夕正走着的地方,他朝着远方大喊着,可声音瞬间就被咆哮的洪水淹没了。
“救命……”林夕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便被无情的洪水卷了进去,刹那间,除了刺骨的冰冷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便已经没有了力气。
“快救人呀,还愣着干什么?”有人在秋白的耳边吼道。
“哦,对,快点救林夕。”
“什么林夕呀,是罗浩,罗浩把林夕推过来后,就被水冲走了。”
秋白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下,耗子怎么会被水冲走呢?他可是同学之中唯一会游泳的人呀……
湍急的河水中,一个人的生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面对随时要被洪水吞噬的危险,没有人花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细想一个已死之人。在众人的努力的下,那个被洪水冲开的口子在傍晚被堵上了,可秋白心底的那个伤痕,又该拿什么去堵呢?
大病初愈后,林夕就和秋白结婚了,他们两个人都清楚,彼此是爱着对方的,这一切自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是在那极为简单而短暂的婚礼上,秋白却始终有些魂不守舍,林夕知道为什么,所以也没有过多的去计较。
4
可是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长时间的煎熬,终于在结婚第七年的一个晚上,林夕看着又喝的醉醺醺回家的秋白,气不打一处来,扇了他一巴掌,秋白没有还手,而是蹲在墙角哭了起来,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在人群中找不到妈妈的三岁小孩子。
“你知道吗?林夕,我和耗子从小就认识,我们俩是穿开裆裤玩到大的,可是你落水的那天,因为我的迟疑,他就那样没了,就没了你知道吗?你们可能都不知道,他妈去世的早,是他爸把他养大的,他出事的前几天,他爸刚刚突发脑溢血去世,而且那时候孙晴已经怀孕六个月了。可是就因为我那一会儿的迟疑,让一个还在腹中的胎儿失去了父亲,而且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孙晴带着耗子的骨肉去哪里了。我要是能早吃一会儿饭,要是不有那几秒钟的迟疑,要是能及时联系上级领导确认洪峰到来的时间,要是能在早上再仔细的检查一下大坝,耗子也许就不会死,就不会死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想过,罗浩他愿意看到你这样吗?你这样自暴自弃,对的起罗浩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吧,我们去罗浩的老家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一点消息。”
“好,这会儿就走”,秋白囫囵不清的说道。
秋白边哭边说了一宿,林夕就坐在边上一直陪着。从那之后,秋白每年过年都要去罗浩的家里一次,从开始时的满怀希望,到中间的心存幻想,再到最后的彻底放弃,只是为给罗浩的父亲坟头上一炷清香。
好在,秋白慢慢的走了出来,只是却再也见不到故人,但其实他内心还是心存幻想的。只是,他没有给任何人提过,包括林夕,还有自己的……
5
“你是?秋白。”对面孙晴的询问打断了秋白的思绪。
“啊?孙晴,这是耗子吗?”秋白看着边上的老人问道。
“恩,是罗浩,只是他失忆了,二十五岁以前的人和事他都不记得了。我这次带他回来,也是想试试运气,看以前待过的地方能不能唤起他一些记忆,毕竟过了一辈子了,我还是想,他能想起我,那怕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也好。”
“什么?老头子。”孙晴趴在罗浩的耳边问道。
“这是…谁呀?”
“是我呀,耗子,我是秋白。”
老人茫然的眼神表示,他想不起眼前的这个人。“我应该想到的,都三十多年了,他怎么可能还想的起来,是我在自欺欺人”,孙晴哽咽着说道。
安排好旅游团其他的人,秋白带着罗浩和孙晴去了自己的家里,并且给林夕打了电话,几个人吃过饭后,坐在一起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原来罗浩那天落水后,头部撞到水里的浮木晕了过去,失忆严重,后来被下游的村民救了,幸好他的衣服上一直都缝着一块有自己身份信息的布,才在那个村民和有关部门的帮助下回到了老家;而孙晴在得知罗浩落水的消息时还怀着孩子,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去了他的老家,或许缘分使然,两个人便相逢了。
“只是那时候罗浩已经不认识我,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于是我便带着他四处求医,可一直都不见好转,到现在老了,我想着带他回来走走,或许看看旧时的风景,还有可能让他恢复一点记忆”,孙晴语气平静的说道。
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虽然对面的老人眼神黯淡无光,可秋白就是觉得,那眼神可以看穿一切,或许当年,罗浩落水后都没来得及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可因为那次怯懦,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正视那双眼……
木头人:90后伪文青,喜欢读书,旅行。坚持写自己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