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专门写过四平路的猫,那是一些温暖的片段,像是树荫下阳光的碎片,总是向着光明的。而今年这个春天,疫情之下,四平路院子的猫却多了些孤清,阳光依旧煦暖,身形却很落魄,有点落草为寇的感觉,纵有潇洒之姿,也不过糊口苟活而已。
隔离之后,到二号院上班,院子冷冷清清,花池中的水柱也慵懒了几分,惟有一株玉兰热烈的开着,却无意芬芳。
最先迎接我的,是一只黄色的猫,从几竿青竹处倏地蹿了出来,用玻璃球般的眼珠与我对视,惹人怜爱。对于我们戴口罩只怕它也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并不惊愕和慌措,还朝我打了个哈欠,几根猫须透着银色的光,颇为可爱。原先有学生在的时候,它是注意不到我的,因为我有些刻板笨拙,像是排好版的公文,字体字号都是固定的,走的路线也是固定的,自然看不到猫出没。如今学生未开学,青春的面孔少了,猫也就能发现我了,我也能遇见猫了。
此刻,黄猫与我并不生分了,它婀娜地迈着步,与我同往楼里走去。虽不曾开口说话,它应该是盼我有所施舍的,奈何遇人不淑,竟悭吝得没有半点食物相赠,枉然如此温婉待我了。走到门口,它也瞧出了端倪,回头望了我一眼,幽怨,失望,悻悻地走开了。
黄猫的要求其实不高,却没有求对人,就像大话西游的无厘头搞笑,本来只想要向唐僧哥哥碗粥,结果却被唐僧哥哥上了堂课,还不能说郁闷,只能说我佛慈悲。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找不到对的人,期待再高也终是一场空;遇不到真心能帮且有能力帮你的人,跪舔也是白搭。
没有人投食的日子,猫们是不好过的。平日少见的各色的猫,在这个春天也都纷纷出来露相了。这个院子岂止是藏龙卧虎,也藏了不少猫呀,平淡的生活便也多了一些生趣。
有一只白猫极为独特,远看宛若雪球,近看却又不然,左耳周边、嘴唇和尾巴是黑色的,再加上眼角飞上的两小块烟熏妆,就时髦得有些先锋意味了。它的眼神是冷峻的,不近人情,不屑一顾;也是傲岸的,会当凌绝顶,山高我为峰;可能还有些吊诡,霎时儿阴,霎时儿阳,阴晴不定。
白猫和黄猫似乎是一对,因为颜值的原因,它们慢慢地就有人喂了。日子好过了,皮毛就发亮,眼神也澄澈清亮了好多,再等我经过时,便不拿正眼瞧我了,硬气多了。
我们有时总是批评别人没骨气,软骨头,狐媚狗谄,低声下气,摇尾乞怜,除了那些蝇营狗苟的钻营弥缝之徒外,可能还有不少是为了生存而不顾颜面的卑微者。要让人舍弃尊严、放下面子,就像是拜伏于神像之下,必有所求。所谓的轩朗,无非就是此刻不求人;所谓的硬气,也就是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又何必去笑话别人、苛求自己呢?多想想每个人背后的不容易,也就要好多了。
麻色的猫当属正统,在我的印象中,老家的土话就叫“麻猫”。所以,我见到这只麻色的猫倍感亲切。它是那种从容不迫,气度不凡的猫,脸上波澜不惊,眼中无有悲喜,步态毫不慌乱,举止端庄稳重。见到我后,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一个塑料圆筒上,充满弹性,划着美丽的弧线,是力与美的结合,举重若轻的展现,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就那般的立在我的面前,无惧无怕,不为左右。
院子里的猫还有很多,黑的,花的,胖的,瘦的,独耳的,短尾的,大肚子的,成双入对的,孤单独行的,油光可鉴的,污浊不堪的,我却无法一一写尽。
那日,见门口静卧着一只小花猫,体量甚小,四肢僵直,待走近看,才知道是死去了,心下不由一酸。
在这个疫情肆虐的春天,人们隔离居家,这些猫刹时失去了照顾,它们在生存的路上艰难前行。它们没有选择离开这个院子,并不是故土难离,而是因为它们深信这个院子,感念这个院子,眷恋这个院子。虽然也偶有不美好,偶有不如意,但身在其中就是幸福的,而且大家都是在幸福中创造着幸福,在美好中增益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