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酒精的刺激，一宿几乎没能成眠。昨夜回到好友家里，已是12点多，连澡都没来得洗，就躺下了。现在身上还散发着烟酒的气息，口腔里也有隔夜的饭菜味道。

手机的左上角有光点闪烁。清婉摸过手机，一条微信:你醒了吗？她的心里有一点小雀跃，手指翻动:嗯，刚刚醒来。

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一夜无梦，喝得有点多。她一边回信，一边暗笑自己，还一夜无梦呢？确实无梦，因为无眠。

我一夜都没有睡。一直在想你。我现在真想能跟你说说话，你能过来一趟吗？

清婉不自觉地缩起身子，心里一阵悸动。

昨晚的无眠，不仅仅是因为酒精，还有他。他的笑颜一直晃动在她的眼前，搅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01我要嫁给他

清婉跟玉铭是小学同学。那时清婉是学习委员，玉铭是班长。

玉铭是老师的宠儿。他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一直稳居班级第一名。

清婉这个学习委员可就不那么风光。虽然成绩还说得过去，一直稳居第二把交椅，但是她有个致命的缺陷–不爱写作业。为此，老师总是气得咬牙切齿，从批评教育，到小棍加身，最后是赶出课堂，到教室外罚站。最后一项惩罚是她最喜欢的。别的同学痛苦地坐在教室里，学那些无聊的课文，她则站在教室外，观赏校园景致。有时，地下一只蚂蚁，足够她观察一节课。如果恰逢阳光温暖，春风和煦，那就更美了。站在墙根下，微微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导演的梦境中。

玉铭瞧不上清婉的顽劣，清婉也瞧不上玉铭的乖巧。两人就像两条平行线，从无交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班级里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开始散布流言，就是谁跟谁好上了这样的话。那时的男女生，势同水火，座位上都划着三八线，有时上课，都会因为谁不小心越线而暗自掐起来。所以这种流言，是最有杀伤力的。

清婉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流言会落到她身上，而且居然是说她和玉铭好上了。连眼神都不曾交流过的两个人，居然被那些坏家伙生生连在一起。

每次听到那些男生起哄，玉铭总是一张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清婉则是破口大骂，兼脚踢手打，但是不管用。你反应越激烈，他们越来劲。

有时，清婉就会在心里恨恨地想，我将来就要嫁给玉铭，然后挽着他的手回到校园，让这些坏小子再敢笑话我们。但是这样一想，她心里又会有点不甘，她实在不喜欢玉铭这样的男孩子，像个小女孩，动不动就脸红。她喜欢的是那种高大威猛，能打架的男孩子。真是太纠结了。有时，因为气愤，她心里就会升腾起一种悲壮的感觉，不管了，不喜欢也得嫁给他，非气气这些爱嚼舌头根的人不行。

这样的日子终于挨到了头。他们小学毕业了。初中三年，清婉跟玉铭一直不在一个班级。两个人在校园里见了面，只是尴尬地一笑，连招呼也不打，有时甚至连笑一下都没有，擦肩而过，彼此把目光转向前方，绝不斜视。

02你惊艳了我

再见面，是十年以后了。那时清婉已经结婚，她果真嫁给了一个高大威猛的人，新婚燕尔，自然容光焕发。

春节回老家，有几个爱热闹的同学吵吵着要聚一下，庆祝小学毕业十年。

那天晚上，清婉看见了玉铭。这是初中毕业之后第一次相见。玉铭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小男孩。他中等身材，面容白净，一头乌黑的头发，脸上还是会有羞涩，举手投足间满满的书卷气。他俩匆匆打了招呼，甚至都没有多问一下彼此的境况。小学时的那种微妙的关系，还是会让人有些尴尬。

那天晚上，清婉跟女同学谈笑风生，互诉衷肠。玉铭则跟男同学推杯换盏，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女人男人的关注点总是是不同。从女同学的交流中 ，清婉知道玉铭还没有结婚，研究生刚刚毕业，在上海发展，但是已经有了固定的女友。

酒喝得多了，大家都开始互相揭露彼此在小学时的糗事。无非就是谁不写作业被老师揍了，谁就爱欺负女同学，结果被女同学哥哥臭揍一顿。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那些尴尬的流言。毕竟大部分都是新婚，没有结婚的也在热恋中，所以这样的话题不合时宜。

在闲谈中，一晚上的时间流淌过去了。聚会愉快地划上句号。大家彼此约定，下一个十年，还要再相聚。为了方便联系，建立了同学QQ群。

聚会结束，大家又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

不记得是过了多少天，有一天，QQ突然跳出一条好友通过验证 ，是玉铭。清婉心里愣怔了一下。聚会以后，自己还曾想起小时候的那句狠话，不禁失笑，自己到底还是不曾践行那句狠话。那个腼腆的小男孩已经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记忆。而今，这个闪烁的头像，又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她点击了确认通过。

“你还好吗？”

“挺好的。”她敲击着键盘，“你呢？”

“不太好，有点想你。”

清婉的心漏跳了一拍。

“想我？想我什么？热烈中的人不应该想起其他的女人啊！”她打上了一个夸张的笑容。

“我女友也知道我的初恋是你。我不曾隐瞒她。”

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初恋了？

“我们从小学到中学，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我怎么就成你初恋了？这个锅我可不背。”她手指上下翻飞，夹杂一连串各种表情，但是心里居然有一点点小窃喜。原来那个整天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的乖乖男居然是喜欢自己的。

“我从小学就喜欢你。那些男同学起哄，我只所以不争辩，就因为他们本来说得就是真的，我就是喜欢你。有时看你骂他们，我心里还有点难过。”

“那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话？即使上了初中也不跟我说话？”她这算是诱敌深入吗？她不能否认心里居然有点小期待。

“我不敢跟你说话。你总是那么骄傲，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眼光从来不往我身上瞟一眼。我怕一说话，就会暴露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你就更不会理我了。我那时就想，我要努力读书，等我足够好了，我就跟你表白。”

“你心机够深沉的，我还以为你眼高于顶，不喜欢我这种咋咋呼呼的性格呢。那你长大了也没有找我呀？”

“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回来找你，可是你已经跟男朋友走了。我当时特别恨自己，因为自己的懦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来我读研，遇到了现在的女友，她知道了我的这段感情，一直鼓励我，安慰我，我们就走到一起了。”

“这样也挺好的呀，她对你那么好，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感觉自己有点言不由衷。女人总是如此贪心吗？一方面拥有自己的婚姻，另一方面还因为其他男人的念念不忘而沾沾自喜。

“我对她很好。”

清婉心里有点不悦。你们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上次聚会看见你，我感觉自己还是没有放下你。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海里只有一个词:惊艳。这些日子，你的样子总在我脑海里晃悠。”

惊艳？这个词就像一颗糖，融化了刚才的那一点小酸涩。

“我想知道，在小学时，你有没有也喜欢我一点？”透过屏幕，清婉能感受到他那份期待。

有没有呢？她不能告诉他，我都想嫁给你了。因为那只是一句狠话，不是喜欢。他不是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他太优秀，他温和，太彬彬有礼。可是真的没有一点喜欢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坦荡地跟他说几句话。为什么每次在他跟前，就会刻意收起那些张牙舞爪的样子，尽量表现得温婉？

“我也不知道。可能也是喜欢吧。”她斟酌着打下了几句话。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是太开心了。原来我不是单相思。我知道你现在很幸福，我也会希望你一直幸福。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但是不开心的时候，记得还有我。”

这次聊天，使清婉平静的生活泛起一层层涟漪。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记挂自己，爱惜自己，心里还是会感觉一点点欣喜，还有一点点骄傲。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被宠爱被心疼呢？

此后，他果真再也没有打扰过她的生活。只是有时她在QQ空间，说自己喝多了，头疼。他就会发一条信息，告诉她解酒的方法，还会嘱咐女人不要多喝酒。她如果写自己鼻炎又犯了，涕泪横流，他会邮过一瓶特效药。

每次收到他的关心，她心里都是暖暖的，然后会回复一句谢谢，他永远回复一张温润的笑脸。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滑过。新婚的喜悦很快消失，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吵吵闹闹，生活成为一地鸡毛。青春在琐碎中流逝，皱纹侵占了眼角。

03迷离的夜

又是十年聚会。这次清婉心里有些抗拒。生活的压力，让她的热情消失殆尽 ，就连同学聚会也觉兴致索然。

“婉，你必须到。特意安排在十一，就怕你找借口，说没有时间。”灵芝是聚会组织者，也是清婉最好的闺蜜。她这不是在通知，简直是下命令。

她只能答应，不然肯定是一番死缠烂打。

聚会的还是那几个人，其实平时回村里也会经常看到。不过十年，算是一个里程碑，需要铺张一下，规格比较高。

清婉进去后，大家都已经到了。灵芝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位置。她发现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这怎么还空着一个呢？还有谁没来？”“这个暂时保密，给你一个惊喜。”看着灵芝笑有些诡秘，再看看其他人也都笑得有些促狭，清婉有些嘀咕，他们是不是想捉弄她。

“下面，邀请远方来的同学闪亮登场。”灵芝夸张地拍着巴掌，门开了，玉铭走进来。一刹那，清婉有些恍惚。十年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很深的印迹。进来的是玉铭，但似乎又不是，当初那个清秀略带羞涩的男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儒雅稳重的中年人。见到他的那一刻，清婉心里冒出八个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怎么样，这算不算一个惊喜？”灵芝捅她一下，坏坏地笑:“玉铭本来不打算回来了，听说你也回来，开车从上海赶回来了。”大家都笑起来。

这帮人，年轻的时候还矜持着，人到中年 ，就开始口无遮拦了。清婉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微微有些尴尬。

“十年之约，我无论如何也得赶回来啊。今天给大家带了两瓶好酒，咱们赶紧落座吧。”玉铭很自然地化解了这场尴尬。看着他一脸坦荡，清婉的笑容也自然起来。

玉铭就坐在她旁边，开始 ，清婉刻意把椅子往旁边拉了一下，心里稍微有点不自在。但是玉铭非常自然地跟她拉了几句家常，问了她的工作情况，她也渐渐放松起来。

酒席间，玉铭总是会夹一些清婉喜欢的菜放到她碗里，当然也会夹给旁边的女同学，一切都不落痕迹。清婉的脸上沾了酒渍，他会轻轻瞟一下，清婉就会赶紧拿出手机照一下。虽然没有太多交流 ，但是清婉能感受到来自他的体贴。

女同学中，灵芝和清婉的酒量还是不错的。但是一巡酒过后，清婉感觉耳垂子都烧红了，可是那些男生还是不肯放过，一直嚷着不醉不归。还是玉铭说，还是让让女同学少喝几杯吧，住会儿可以多唱几首歌，都喝醉了，可就没人唱了。这一说，大家才作罢。

清婉坐在旁边，看着玉铭跟别人推杯换盏，欢笑晏晏，应对自如。这不是以前的玉铭了。现在的玉铭从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他自信，从容，细心，体贴，一切都是那么落落大方。虽然他没有宽大的胸膛，但自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吃完饭，照例是唱歌。大家已经喝得晕乎乎的，场面有些混乱。有放声嘶吼的，也有唱着唱着掉眼泪的，还有的唱着就想起了自己曾经懵懂的恋情，然后自顾自说着笑着。在大家的怂恿下，清婉和玉铭合唱了一首《当爱已成往事》。她从来不知道玉铭的歌唱得那么好听，一句一句都敲打在她的心里。她也没见过一双眼睛里会盛着那么多的感情，有爱恋，有痛苦，有遗憾，有无奈，她不敢直视，只能喝酒。

最后怎么结束的，她有点迷糊，只记得自己被好友塞到车里回家了。

04迷路的心

清婉看着那手机上那闪烁的光点，她不敢再点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张温和儒雅的脸，那双充溢着渴盼和痛苦的眼睛，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不对，是她不想挥去，她在贪恋这份温柔，这份爱恋 。她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渴望。

这些年，她一直在一个人打拼，家里家外，她就是一个女汉子。虽然她如愿找了一个威猛高大的男人，但是那个胸膛不足以依靠。在外面，别人说她是女强人，在家里，老公说她越来越像泼妇，没有一点温柔。没人疼的女人，只能长成女汉子。

她也渴望能够像小鸟依人般依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用担心风雨会不会来。

以前，玉铭是一个腼腆羞涩的男孩子，让她感觉需要自己去保护他。现在，玉铭从上到下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能给人温暖护人周全的男人。她能感受到他的渴望，她也想在他的怀抱里安歇，哪怕就一会儿也好。

她咬着嘴唇，两手紧紧环保住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纵自己一次呢?凭什么她就要做女汉子？她都要忘记被宠溺是什么感觉了。从心理，到身体，都被渴求胀得满满的。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玉铭在等她的回应。“你等我，一会儿过去。”她打下这几个字，却迟迟无法发送。

放纵一次又能如何？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周到，都不是她的专属，她也没有资格要。那个胸膛是另一个女人的领地，她没有资格入住。

心被欲望烧灼得疼痛，但大脑却渐渐摆脱酒精的控制。

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这么多年，除了儿时的那个流言，除了那次QQ聊天，她不曾了解过他。她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她不知道他的婚姻是否幸福，她不知道他是拥有一个女儿还是一个儿子。她和他一直是两条平行线。她只是爱上了被人疼爱的感觉。她只是累了，想找个怀抱靠一下，可是这个怀抱不属于她。

她感觉口干舌燥，身上的肌肉紧绷在一起。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即将脱离大脑的管制。她想告诉自己:去他的天长地久，去他的道德良知，我就想不顾一切地燃烧一次。

手机上的那个光点又在不停地闪烁 。她拾起来，却又咬着牙狠狠地扔到一边。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还不是要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

电话铃声响起，在清晨特别刺耳。她心惊肉跳，本想不接，又怕吵醒另一个卧室的好友。拿起手机，原来是儿子的电话，她的心回归到了原位:“妈妈，你今天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说过带我去爬山的。”儿子稚嫩的声音，如一股清流，淌过她的心田，那种焦灼般的感觉不在了，“乖，我一会儿就起床，吃完早饭就回去，你在家等我。”

这时好友也起来了，过来看她:“昨晚喝得不少吧，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事，昨晚没睡好，一直做梦，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起来洗个澡就好。我得赶紧吃完饭回家，儿子还等着我回家呢！”

浴室里，热水从身上缓缓淌过，僵硬的身体慢慢舒缓开来。清婉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