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霜生花

苗红红第一次接触互联网是在2001年，那时，她所在的四线城市里，电脑是一件令人羡慕的家庭装备。她如今还记得，一个名叫小凡的同学邀她去看新买的家庭电脑。小凡打开“画图”程序，骄傲地展示了自己的画，然后让红红试着画。

苗红红抓起鼠标，自己都觉得自己笨拙，好不容易画了一朵红花，别别扭扭的。小凡不禁笑了。

而现在，苗红红在触控板上轻快地点触，一个个网页流水般滑过。她却习以为常，没有了当初第一次用电脑的快乐和激动。

红红和从伟就是在互联网上认识的。

他们从网络走进了对方的生活，鱼水相得，最终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红红婚礼那天，纤腰束锦，迁延顾步，敛起洁白的婚纱，走出车来，她看见，周围有许多彩色的旗子迎风招展，她有点惊讶地问：“这是谁弄的？又不是什么节庆活动。”

朋友们告诉她，是从伟。

她在暮年，婚礼的其他细节都忘了，却还记得那一面面彩色的旗子在风中飘动的样子。

从伟总是这么有想法，与众不同。

这对夫妻大致属于中产阶级，他们诚实、善良而淳厚，几乎从来没有跟别人急眼过，当然，也就有了一些真正的朋友。可他们并不多参与社交活动，他们相信，淡然如水的友情更为持久。难道远不是近，疏不是亲吗？这就是夫妻俩共同的处人哲学。

从天天回到家，看见父母坐在沙发上，父亲看新闻，母亲在厨房做饭，香味一阵阵飘来，她也坐下来，打开书包，笔袋里稀里哗啦溜出来一大把各种笔，电视里，主持人兴致勃勃地报道着什么，这一切，就像和谐的音乐。

然而，这样的生活中，天天也偶尔会想起姐姐。

她的姐姐六岁时死了。

那是一种罕见的疾病，就像一只可怖的巨兽，一点点地，把姐姐露露拖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那种疾病甚至没有一个国际公认的名字，它极其罕见，又残暴无比，露露一天天枯萎下去，父母心痛如绞，却束手无策。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留住露露。

天天常常想，她的身上有着姐姐的影子，姐姐死了，她就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了，她也有着为姐姐活着的责任。

姐姐失去的，她要代替姐姐收回，不仅仅是收回，而且要替姐姐幸福，替姐姐快乐，以至于，替姐姐度过有意义的一生。

她们曾经是“双生花”，如今，只有她一人了，“双生花”变成了“霜生花“。

这就是人间。天天想着。然后她翻开了书本，新的学期，新的生活，新的篇章，书本里散发出缕缕油墨香气。她的成绩一直很优秀。

二、雨中

李自元吃过晚饭，就走出家门。广场上女人们在跳舞：他们挥舞着粉红粉红的扇子，跟随音乐舞动着。李自元驻足欣赏。

领舞的站在最前面，第一排偏左的地方，有一个中年妇女，舞姿最出色。只见她身材窈窕，着装素雅，动作自然流畅，舒展大方，富于激情；相形之下，旁边的几个女人就显得动作生涩，亦步亦趋了。李自元的目光凝注在她脸上，他觉得，周围人都退入幕后，惟有她，亮了起来，在世界的中心，舞蹈着。

那是他的妻子。

他们俩从学生时代就认识了。一天，李自元看见班上一个女生在食堂吃饭。她吃得很慢，很细致，同饭桌的学生都吃完离开了，她还在那里。

可雨渐渐落下，由疏而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帘幕，秋风间着秋雨，凉意暗滋，沁入心扉，不知不觉间，秋意就有十分了。

他走出食堂，那女生也走出来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淅淅沥沥的雨，仿佛要下一辈子似的，那般执着认真。

他们很自然地走到一起，他给她撑起了伞，雨纷纷地落下来，落在伞上，就像泉水溅落在青石板上，丁丁又咚咚地响着，响着。

水流在路上激荡着，橘黄色的月光湿漉漉地垂落在地上，那些坑坑洼洼里，踏进了两人的脚，月光摇曳，水光跃动，———那是青蛙在惊恐地逃开去。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雨。以前的“雨”都不是雨，而是孤单。

奇怪，人们因为相连而懂得孤单。

李自元看着广场舞的队伍渐渐扩大，广场上小孩子们追逐打闹，这个喧嚣人间，这些烟火红尘，令他有一刹那间的失神，感觉到陌生……

他似乎是在高处俯看这一切，一种轻松超脱的心情油然而生。

不觉间，雨落了下来，开始是点点滴滴，到后来，织成了缠绵雨幕，广场上人们渐渐散去。

这个夜里，月光依然是湿漉漉的。只是那天跳动的青蛙变成了他活泼好动的孩子。

三、梦中人

何浅浅走在夜色中，她的影子被月光拖的老长，看起来苗条、纤细而白皙，仿佛有生命之物，仿佛月色赋予了它呼吸。

浅浅穿过黑暗的巷道，夜凉如水，空气凛冽而沁人心脾，一轮红色的大月亮高高地悬在空中，它周围环绕着一个巨大的晕环。

浅浅偶尔会瞥一眼月晕，那个巨大的晕环，有一种奇幻之感，令她想起许久许久以前自己读过的童话故事。故事里总是善恶纷争，最后尘埃落定，善良的人们得到幸福，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白雪公主、灰姑娘、青蛙王子……她忽然叹了口气，不是因为现实与童话的鲜明对比，而仅仅因为被月色触动了而已。

月亮如果有味道，那一定是凉丝丝的、桂花般的香甜。因为那里有一棵桂花树，还有桂花树下的玉兔。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课本上却说，月亮是一个冷冰冰的天体，一个有各种参数的星球……桂花树和玉兔？肯定没有的。想到这里，浅浅又叹了口气。

夜寂静，她跑了起来，路两侧的建筑物扑向她，一幢又一幢，巨兽一般狰狞。她的脚步声起起落落，回荡在荒凉的街道上，而那轮巨大的月亮向大地垂下沉默的光。

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她依然在奔跑着，跑出一个又一个梦，向着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