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一个美好的故事吗?
一个垂死的病人看着窗外的老树,她说,如果那棵树的最后一片叶子掉尽了,她也就要死去了。听罢,陪床的朋友便提着大扫把冲了出去,把那棵树的叶子拍打了个干净。
这故事美好吗,你笑了吗?
可能画出来会更好笑点吧。算了,当我没讲这破故事。
我叫黎生,男,死于二十岁。
二十年的一生太短了,我却恍恍惚惚地好像经历了五十年的光阴。
我记不起是怎么回事了。真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我妈说当时给我起名字的时候,取这“生”字是想寓意着长命百岁,跟家里以前养的老王八一样长生不死。结果生下来我不久她就与世长辞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这名字的冲气太大,压了她的阳寿。
我没见过她,是我爸一直把我养到这么大,二十年,也是辛苦了老黎。
我这二十年来活的不算精彩,但也不至于落得太平平淡淡。学习不算优秀,有时候还挺调皮。小学时候把别人作业本改个名字当自己的交上去,那个被偷本的女孩一直到毕业都没给过我好脸色;初中时知道写点作业了,但是喜欢去网吧打游戏,那个时候简直是为dota疯狂到废寝忘食;高中的时候,老黎去了趟家长会后跟我说,你这样不行啊,考不上好大学了岂不是亏了我这么多年的拉扯?于是我稍微努力了一把,上了一个好歹还算不错的211学校,拿到通知书那天老黎激动得涕泪纵横,说儿子终于有了出息,能报答老子了。
我没说话,微笑着陪他喝酒。那年我十八。
我的父亲黎志强先生年轻时候长得并不难看,但我认为那只是不难看而已,称不上他整天吹嘘自己的那么帅。
看看以前的照片里,我觉得我妈还是很漂亮的,大眼睛小脸盘,睫毛长得像洋娃娃。我要早出生个二十来年,肯定得跟黎志强抢人。
自认为基因还不错,一米八的个子,一百四十斤的体重,有俩腹肌,相貌也还看得过去。可这样的我,愣是在大学没搞到女朋友。
我读的文学系,按理说应该是个比较好追女孩的专业。情诗告白信文绉绉地一写,姑娘觉得你文艺多情又有文化,再练练字,基本没跑了,至少愿意出来跟你约个会。
大一的时候,看着身边的哥们儿们一个个都脱单了,我也有点心急。班上有个女孩子平时不爱说话,文静得不行,有种可望不可即的气质。给她写了几封信之后,可能措辞太炽烈,被人家当成了性骚扰,这场初恋以我被叫到团委训导而无疾而终。
放假回家的时候,老黎告诉我还是要自己先努力,才有追女孩的资格。
“你长得是不赖,但要是不够突出,哪个姑娘愿意跟你?咱家条件也不咋地。”
这话就他妈有点伤人了。
于是大二一年,我一心向学,不问女色,成绩飞升到专业第一名,舍友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禁欲男神”。
别说,挺适合我。
这时有些女生开始对我另眼相看,但是人读书了眼界就变得高。那些庸脂俗粉我看都不看,现在的黎生仰慕的是那种精神伴侣。诸葛孔明才高八斗,娶了个黄月英,可这丑妻是家中宝啊,她比谁都懂他。若是哪天,我遇到这么个懂我的女孩,她就算再丑…呸!太丑的话,我还是不能接受。
还是思想境界不够高。
今年我大三,老师说我成绩好,有望在大四时候保研。
就在我感慨未来一片明朗,前途可期的时候,不尽如人意的事就来了。
一次体检,我莫名其妙地被诊断出来癌症。就这样住进了医院,数着倒计时过日子。
老黎很崩溃。我安慰他,就是鬼门关走一趟,说不定哪天误诊通知就来了,再不济,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个时候我再来报答您老恩情的时候,可别不认得我。
“你这混小子真是没心没肺,到这会了还搁这跟老子逗。”老黎真的成了老黎了,头发白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要不是身不由己,我真的不舍得把他一个人抛在这人世间啊。
有点想哭,但我一个大男人,哪能在老父亲面前哭?我忍回去眼泪,继续和老黎说笑。要是身体里没那些个癌细胞,我俩看着还是对谈笑风生的父子。
现在是深秋了。窗外树叶稀稀拉拉地落,一天落那么一堆。要是都落尽了,我还没死,那就是上天注定我黎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经常这么跟生活打赌,以安慰自己。
今天做完化疗,我打发了老黎回家,让他早点休息。
我似乎能感觉到,头发又掉了不少。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我就该秃了。
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我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一表人才,居然这么早就得了癌症。且不说我的人生愿望还没实现,光是想起老黎,这心里就能难受好一阵。
我妈去的早,这么多年来我也没少给他惹事。好不容易儿子长大了,他这么多年来的老办公室也快该坐到头了,到时候以老教师的名义退了休,我又不在了,他怎么过?
亲人真的是心底一块不能释怀的伤,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人生怎么这么悲惨?我在半夜的病房捂住脑袋哭了起来。做个男人其实有的时候蛮累,人前要坚强,要乐天派,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不然人会觉得你软弱无能。可男人也会伤心啊!这一点上,似乎全世界的男人都暗暗达成了共识,难过的时候把自己灌醉,抽颗烟,然后半夜在没人的角落哭上一通。
我不能抽烟,我得的是肺癌。所以只能在深夜的病房蒙着被子痛哭流涕一会。
早晨起来,洗漱的时候咳出血了。我看着水池子里慢慢流进下水道的血,感觉一部分生命随着它流走了,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老子允许你流出来了吗?你就这么弃我而去,多少有点不厚道。
有的时候我也很佩服我这种傻小子似的乐天派气质,人之将死还能乐呵得出来。希望这种乐观能一直持续到我生命终结的时候。
难过的是,我除了这种傻乐的态度,好像还真是一无所有了。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我能感到我一天比一天衰弱,时日无多的感觉日渐强烈。我的乐天派心态也开始被不定期侵扰的难过感打乱。
我一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矫情?还是人快死了的时候想的多,平时没病的时候,保准是连个屁都不想。这狗日的人生。
今天老黎得上班去,中午我得自己去打饭。
学校食堂大妈最擅长抖手,灵活一抖,有点含金量的菜都能被抖出去。学校如此,医院也是一样。大家受制于这样的不满之下,却一致地敢怒不敢言。
不知道是不是食堂大妈印堂发黑,面露凶相,把大家吓得?
但今天,排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孩替广大打饭群众出了这口恶气。
“我说阿姨,你把肉抖下去了,我们这些病号吃不到了还怎么马上康复?”
那大妈被说得有些羞愤,“医院有定量,给多少算多少,一份就这么些,你这小丫头别胡搅蛮缠!下一个!”
下一个不就是我了?
正义女孩在我前面不占先,我堂堂大男人怎么能坐以待毙?
我还没发话,那女孩像连珠炮一样教育了抖饭阿姨一通,那气势根本不像一个住院的病患。
我眼看着那阿姨没好气地给她添了满满一勺,一点都没抖。脸上有种战败的愤懑。
“这就对了嘛,阿姨,您也没血栓,手稳点多好。”她一句话把人气得不行,又没法反驳。
我站在后面,暗暗想笑。
但是我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故作严肃地走过去,阿姨仍然给我盛了满满的饭菜。
顿时觉得其实躲在女人裙下也挺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控制好,那女孩对着刚打完饭的我笑了下,这笑容看得我发麻,不知道是在笑我沾了她的光还是笑我多拿了点饭就乐呵得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我讪讪笑了笑,尴尬地回到病房。一路上走得飞快,所幸她不是这个科室的,不至于从头尴尬到尾。
那天晚上,在难过习惯性涌上来的时候,我居然没再哭出来。
那个女孩笑的有点灿烂。
虽然个子不高,才刚过我胸口,笑起来的苹果肌还是可爱的。
都快死了还春心骚动,我也是够看得开。但愿以后别做个色鬼,死了也没落个清白。
过了几天,老黎再来看我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我嬉皮笑脸地劝他,可当他说出原因的时候,我也笑不出来了。
老黎退休了,他的高血压最近有点严重,自己一个人呆着害怕。退休金不比工资高, 他工作到这个年纪,学校已经够照顾他了。他说,怕自己哪天突然撒手人寰了,黎生自己孤独。我赶紧劝他,“爸,你这说的哪跟哪啊,你长命百岁呢,你比我幸运啦,我才21就快了…”
“你小子他妈的是不是欠收拾?老子还没等到你给我尽孝呢,你敢死一个试试?”
“不敢,不敢,爸。我就住一阵子医院,完了出来了还是一壮汉,您别乱琢磨啊。”
送走老黎,我心底的难过翻腾到了极点。
老黎退休了,自己都不好养活呢,还得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别人的儿子这个年纪正壮呢,偏偏我是个天选者?凭什么!
没顾着什么形象,我买了罐雪花勇闯天涯,坐在医院楼下的花坛边哭得跟个被城管抢了钱的乞丐。
不顾形象真爽,这下是真是把形象都抛下了。管他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老子难过,真是到了伤心时。
跟做了个梦似的,我靠在旁边栏杆上闭了会眼。梦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掉在我身边,跟一团棉花似的,我脑海里一时词穷,只能想起“温柔乡”这一个猥琐而充满情欲的形容。
那坨棉花模模糊糊地告诉我它见过我,我正诧异棉花怎么开口说的话,猛的一醒却发现那是那天笑我的女孩。
恍惚。
她朝我笑着,像做梦一样。周围的人们来来往往,一切又都是那么真实。
“你谁?”我终于没忍住。反复两次看我笑话,这女孩到底什么心态?
“先把眼泪擦了。”她平静地说,微笑依然挂在脸上,“我可不想在一个哭成这样的爷们面前自我介绍。你光顾着哭,怕是最后也记不住我叫啥。”
我这男人的自尊再次被这个女孩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我叫阮洁。” 她语气干净利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单一个“洁”字,简洁利索。
“我,黎生。”
这是继初恋失败以后,第一个跟我谈心的女孩。那天下午的阳光暖和得不行,照在身上特舒服,再加上和她聊得投机,竟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很爱笑, 听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差。
我更愿意相信,运气真差的人笑不出来。
她运气确实不差,肠道里长了良性息肉,割掉了就没事。现在已经做完手术,在修养期中。
我有的时候也会想,她可能是我即将结束的生命里最后一个出现的女孩。这样一来,难免就会有些伤感,我二十岁,还没经历过真正的爱情就要死掉。
不过,既然是最后一个,就理应更加耀眼吧。
这样说来有点牵强,但如果放在平时,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子也许还挺符合我喜欢的类型。爱笑,活泼,有亲和力。
老黎听说了,让我别耽误人家女孩子。哪天我死了还得让人家牵挂一阵子,阻碍了人家通往下一段幸福,做鬼都不会做得安心。
我说老黎你就别担心了,我自己感觉的到我的命数,到时候自然当断则断,不给阮洁留一点遗憾。我只是想在死之前体会一把爱情嘛,有始有终,我把握着度呢。
“我就没见谁搞对象还定日子的,搞到啥时候该分。你小子就是没女朋友闲的皮痒。”老黎没好气地说我。
“诶,爸。不动真情还不行?”
“不行,要谈就好好谈。不动真情骗人女孩子更不好。”老黎正色。
“那我好好谈,行吧。我真有点喜欢她。”
“我可给你把着关呢。你要是耽误人家了或者对人做啥事了,我第一个过不去。”
“得得得!”看着老黎依旧能精神抖擞地和我拌嘴,我有点放下心来的感觉。
那天,老黎回到家,把老伴的黑白照片擦了一遍又一遍。他呢喃着,“咱们儿子要有女朋友了,那孩子挺漂亮的,过几年快能抱孙子了…”他原本笑着,可笑着笑着就哽咽了。
今天又咳出血了。不用看今天的病相记录,我都知道上面写了点什么。
我不想看,看了也是让心态更崩。
那天晚上我叫了阮洁到天台上坐。她说她再有两三天就该出院了,不过她可以跟家里再拖一拖,多陪我呆几天。
“黎生,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她调皮地说,“我当时还差点诊断错了被当成肿瘤了呢,你看,不还是个息肉,割了就完了。”
“我确诊了,傻丫头。”经过这几天软磨硬泡培养,她似乎已经认可了我。也不枉我用尽我平生储备的所有文采和学识,把那些晦涩的知识编成故事讲给她听,让她觉得我这个人有点内涵,交往起来不太亏。
虽然没明说,整天黏在一起,也自然心知肚明。
她靠在我肩膀上,皱了皱眉,只静静地看着月亮。这个时候是五月,晚上的风一点都不冷,吹得人甚至有点惬意。我看见她皱眉了,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这么靠着。
“黎生,你还记得给我讲<时间简史>的时候么?”
“记得啊,怎么啦?”
“真的太神奇了。”她盯着天空,仿佛要望穿这深蓝色的穹顶一样。“我想,会不会有这样一种事,人啊就来回的穿梭,告别了一个时空里的自己,再去找另一个自己,这样一直下去,就不会死。”
“这要真搞出来了,你就能得诺贝尔奖了。”我调侃她。
“你别这么老不正经的行吗!”她嗔怪,“说到底还是不行呗。”
“你说的这都是啥嘛,霍金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我哈哈地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突然变得难过起来,“我想让你别死,活久一点。”
这句话突然戳中了我的痛处,霎时,我便再也没心没肺不起来。
我还是会舍不得身边这个女孩的吧,尽管和她相识还没有多久。
但是一想到她说的话,我心里就酸酸的。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想借她体验最后一把爱情,还把人弄这么伤心,渣男哪里潇洒?一点都不快乐。我不忍心看着这个女孩成了我的负累,到时候我死了,把她撂在这难过着,真是罪恶。
我发呆的时候,她摇了摇我的头。
我转头,看见她难过的小脸,再也没有笑出来的苹果肌。
“我最多还有一周就出院了。”说着,她眼泪流了出来。
这一瞬间,我觉得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愧对她的感情。就算我快死了,也得让她感到一丝被爱的感动,那种女孩子都希望的感受。
我把她抱在怀里,她贴紧,我感到我左侧心脏还在砰砰跳动,至少现在这一刻,还在鲜活地跳动。
“黎生,你听过一个故事不?”
“你说。”我语气尽可能放温柔。
“就是一对小兄妹的故事。妹妹生了病,需要输血。可是只有哥哥的血才能和她的配上,所以小哥哥就来到了医生这里。医生说,你害怕不害怕?”
“所以,哥哥害怕吗?”
“他害怕呀!他还是小孩子。他和医生说,'如果你抽走我全部的血,我死掉了怎么办?”
“小哥哥后来怎么做了呢?”
“他爱他的妹妹,所以他选择把自己的血给妹妹。他说,'把我的血抽给她一半吧。如果一个人能活一百年,这样一来,我们就能都活五十年。”
挺感人的故事。不过我的病,并不是输血就能续命的啊。
她依偎在我怀里,突然仰头对我说,“黎生,如果我能把自己的生命借你就好了。”
我一惊,这傻姑娘还真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我笑笑,“乖啊。我会尽可能陪你久一点的。”
“我说真的!”她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把我的人生借你三十年,这些年你来替我活。”
要是真的能再有三十年的生命就真的太好了…至少我能陪老黎到最后,能有个自己的工作,能…不给自己留那么遗憾。
一阵恍惚袭来,我昏睡了过去。
就像做梦一样。
奇迹般的,我痊愈了,出了院。老黎特别高兴,帮我收拾了东西,接我回家,买了好多我爱吃的菜,说是爷俩搓一顿。
我重新回到了大学,接着读了研究生,中间这段日子收获颇丰。
但是总感觉缺了什么。
我想不起来。
一家国企录用我做了文职,收入不菲。被正式聘用那天,我请老黎吃了顿好的。他说我浪费,这么贵的菜还不如楼下那家老北京炸酱面合口味。
我一边调侃他没口福享受好东西,一边看他吃的比谁都香。
后来我逐渐被领导赏识,得到升迁的时候,我快三十岁了。
我三十五岁那年,买了一套房。装修好的时候,我接了老黎进去住。他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跟皇宫似的。
我四十岁的时候,老黎病倒了。脑血栓,典型老年病。他住了院,我陪床。医生说他活不了一年,我那天在楼道把那个庸医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黎意志力还是很坚强,撑到了我四十三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七十一。
他说他终于要去找老伴的时候,我哭了个稀里哗啦。我不能释怀,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在和我开玩笑。他说,活了七十的人,还是没能看上你这臭小子给我娶媳妇生孙子。
我的头愈发痛起来,究竟缺了什么?
顿时,我想起来,我没有让老黎看到我娶妻生子。
这么久,我居然一直没想到吗?
可说是这么久,却又好像只是一瞬。好像过电影一样,我飞越了这么多人生的片段,走马观花,回顾自己一辈子的经历。
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印象中,是有一个爱着的女孩的。
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和长相,脑海里的只是残缺的片段。能记起来的东西…她笑起来时候,脸上的苹果肌很可爱,还有,她曾经为我哭过。
我不记得她哭的样子,却记得她哭的时候我有多么心疼。
转眼,我四十九岁了。一个男人该有的东西,事业,金钱,房子,车子,我都有了。
唯独缺掉的她,我时常努力回忆她的样子,却不知她为何不在我身边,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中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五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清晨,我刚要起床,却发现身体变得愈发沉重。我挣脱不来,倒在床上,慢慢没有了知觉。
我,黎生,最后终结在了五十岁。
这一切是真还是假?
现在的我,身边是无穷无尽的漆黑,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来气。恍惚间,我听见了老黎在呜咽,我想起身告诉他不要哭,我还在,却动弹不得;我听到医生叹了一口气,说他们已经尽力,还是没能留住这孩子的生命;我还听到好像有个女孩的声音,在边哭边说,黎生才只有二十岁,说好要陪她走到最后,也没有兑现承诺,骂我是个大坏蛋。
我,还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死去了吗?
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年。
“我说真的!把我的人生借你三十年,这些年你来替我活。”
那天晚上,我回去后便陷入了昏迷。这段时间里,我脑海中一直回旋着她借我三十年的那句话。
我想活下来,可我还是失败了。
在这段昏迷的时间里,我幻觉似的,走过了未来三十年的人生。
如果不是我的病,我未来的生活可能真的就如那样美好。
躺在这黑暗中,我听见的那些眷恋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终了时,黎生的生命真正的终结了。
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无知无觉。
我倒是愿意相信,阮洁真的是拿出了她生命的三十年赠与我的。不然那场穿梭,我真的无从而来。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能活一百岁,那减去三十年,就还有七十岁。
她,也许该七十岁的时候离世。
我叫黎生,今年五岁。
今天爸爸带我去了公园,我看到一个姐姐坐在长椅上发呆,她好看极了。
我上前叫她小姐姐的时候,她却说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我不信,她无论如何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少女,怎么会是个二十五岁的阿姨?
但无论她多少岁,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她那天给了我一块糖,对我笑的时候,脸上的苹果肌特别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