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田岩走出来大概24天,此前对于极致口感是完全无概念的状态,但在之后便是打开了味觉新世界。原来这也是人间拥有的味道,不可餍足。
如果不是朋友无意中提及鳗鱼,或许我也不会离它们如此之近。朋友,性别男,身高臂长,腿毛也挺长。我原以为他的爱好是吹牛,后来才发现他也吃牛,并逐渐把事业放到了吃上。他每次总是和我津津乐道他母亲做的红烧肉,堪称家庭红烧肉的标杆。他自己也做红烧肉,每次也吹的神乎其技,本人有幸拜过1次山头,好在也不算糟糕。我们就是在饭桌上“吹”到了鳗鱼,而后这半年以来,我几乎尝遍了市面上所有的烤鳗产品。
在此之前,我对于鳗鱼的全部印象均来自于他人的口述。鳗鱼外表不雅,外形和鳝鱼、泥鳅差不多,都属于体细长呈蛇形的动物。沿海地区居民多是接触过鳗鱼的,或红烧、或清蒸、或用于炖汤,同样的做法也适用于鳝鱼和泥鳅。小时候父母举凡以黄鳝和泥鳅煮汤时,我都避之不及,因为真的吃不习惯。成年后才发现,三者均属于蛋白质含量极高的鱼类,能够壮阳倒真的是事实。
中国烹制鳗鱼的做法可媲美日式鳗鱼料理的也不能说没有,不过不那么上得了台面,未被熟知而已。
比如浙江地区的“鳗鲞[xiǎng]”就是其中之一。《随园食单》里曾有记录:“台鲞好丑不一。出台州松门者为佳,肉软而鲜肥。生时拆之,便可当作小菜,不必煮食也。用鲜肉同煨,须肉烂时放鲞,否则鲞消化不见矣。冻之则为鲞冻。绍兴人法也。”
吃的人和做法种类恐怕都不少。但像日本那样全民流行,见于大街小巷,恐怕不止是仪式感而已,更是基于料理的方法。
中国人吃鳗鱼并没有日本人那种“方便”的环境,这种环境指的便是餐厅和商超。试想看,即使超市里有卖活鳗,买回家后你又会做吗?料理的失败度决定它的普及度。但在日本则是全然不同的情况,日料语境下的吃鳗鱼,在大多数超市、快餐、普通料理店使用的鳗鱼则以“蒲烧烤鳗”的形态存在,价格相对低廉。如果你讲究品相、香气、味道和技艺俱佳的鳗鱼,去鳗鱼专门店食用活的鳗鱼,自是有另一番体验。
保持一个美味没到底,更上一层楼的意愿是有多么的重要。很庆幸,在食用中国产的多数真空装“蒲烧烤鳗”后,我在东京完成了追逐顶级鳗鱼料理的心愿,那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历经200多年历史的五代目野田岩,可以用「超出人间界限」形容。
缔造超出界限的人叫金本兼次郎,是店里的第八代传人,今年约90岁了。像这个岁数每日还在店里做蒲烧鳗鱼的,是得多热爱这个行业。日本的料理鳗鱼厨师确实也有:入行,穿签练3年,开膛练8年,烤制练一生的说法。那天我们去的晚,他已经下班了,并未目睹到真容。
我点的是蒲烧コース,大概10,800日元。一道一道地上菜,仪式感是相当足了。因为带着朝圣之心去的,这类的仪式感反倒是平添了当时的乐趣,也更感佩生之庄严。Course里最重要的三道为:鳗鱼冻、白烧鳗鱼和蒲烧鳗鱼。
鳗鱼冻晶莹剔透,像是一块刚凝结起来的琥珀。怀着好奇的心情尝了一口,脱口而出的“美味しい”。精确感受到的入口即化,鱼冻中也留有浓度极高的鳗鱼鲜味,满口清香,整个人定格了。再看看对面同桌的小伙伴,表情完全是美食节目品尝员的夸张程度,但又完全是由心而生的真实写照。
接下来是白烧鳗鱼,个人觉得是整个course里最出彩的一道。没有蒲烧的酱汁,只放得一小撮盐,蘸盐,才是最美味的。对食材的巨大信心,极致的烹调手法,在筷子触到微焦发黄的鳗鱼时,翻露出雪白的肉,嫩滑和糯软的口感交织,会有种让人想流泪的情感,再度脱口而出的“美味しい”。
蒲烧鳗鱼的做法,以金本先生自己烹调的话来说:“现做的鳗鱼,首先要蒸了,然后放在炭上烤,待皮和肉之间的脂肪烤到全熟为止,翻三十六回,蒲烧的话一面烤一面淋酱汁,四次左右。没有死硬规矩,靠眼睛看,靠鼻子闻,直到颜色漂亮发光、闻到脂肪油滴在炭上的香味够格为止。” 保温重箱里的蒲烧鳗鱼,加一碗最好的米饭,配一碟腌菜和白萝卜泥,一碗鳗鱼肝汤。完美!
吃完后才发现,整个人居然可以进入“贤者模式”。以至于走出野田岩后,我还在附近的天桥上望着店家,还感受到了一丝的孤寂。
中国菜乃至中国人讲究吃,我认为是世界第一的。随便哪位厨师,手艺应该也都不会在外国厨师之下。但日本人对于每道菜的认真程度和审美感知能力,却比中国厨师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许多人说,日式料理属于水之料理,中餐属于火之料理。如果只是把这点当成因为用火,所以不容易产生美感的借口,似乎毫无道理。如果在做的好吃的同时兼具美感,不正是应该努力的方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