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过年的气氛已现浓浓,这天同时也是龙皓的生日。
晚上饭桌上的菜比平时丰盛很多,关键是有油炸糕,这东西一般过生日才上桌,在村里意义等同蛋糕,又正值腊月天,所以他才想到是自己生日。
“真扫幸,最近晚上经常停电。”龙皓借着火炉里暗淡的红光找到昨晚没有燃尽的蜡烛点着。随手插在一块油炸糕上。
爸爸一口气喝掉一大樽白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小火苗:“正好,跟城里人一样,糕上插蜡烛,许个愿吧,吹蜡烛这步就免了!”
“别听他的,想吹就吹。”妈妈说。
“人生啊,人生......”爸爸举起刚填满的那樽白酒说:“人生就像这樽白酒,苦中带甜,甜中又带涩。生活先苦后甜容易,先甜后苦难!你太爷爷那会何等的风光,家里八千多亩地,骡子五百多头,你看看现在的日子。”
“那是几辈子前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现在的日子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妈妈带着嘲讽的口气笑着说。
爸爸反驳道:“怎么没关系!当年整个乡里属我学习成绩好。但因家里成分问题,考上初中就不让上,能不憋屈吗!”
接着扭过头对龙皓说:“儿子,珍惜眼前的机会,好好念书,这是改变你命运唯一的机会。”
灌下一口酒接着说:“其实,过一个美妙的人生并不难,听爸爸教你,你只要紧紧抓住一个目标一直坚持下去就可以。上学要走两头,要不就上完义务教育,毕业后回来安安稳稳地务农,咱家这么多地,将来足够你折腾,要不就读到顶,读到博士皇。”
抿着杯中最后一口小酒又说:“只所以这么说就是怕你将来高不成低不就,眼高手低。一辈子碌碌无为倒也没什么,关键是你会心有不甘痛苦一辈子,那便活的没滋没味。”
妈妈夹着一块红烧肉放到龙皓碗里:“不用听你爸的,没那么极端,好好念书总错不了。”
转过头又对爸爸说:“孩子还小,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吗。”
爸爸老调重谈:“不小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都十二了。”
其实这些话龙皓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感觉耳朵早已磨出茧子,听力早已免疫,习惯性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个时候就等着机会往外跑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瞌睡便有人给送枕头。
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穿过戏楼,越过小巷,快速席卷着龙皓全家:“小耗子......吃完了没......出来耍......。”
龙皓拿起衣服准备出门,来而不往非礼也,也用同样的声音回敬他们:“等等......马上......。”
爸爸挤着右眼挠着左耳嘴里嘟囔着:“这些呆瓜们,也不怕喷掉嗓子管。”
妈妈看皓子已经跑到院门处,遂也跟着喊起来:“天冷,早点回家,别打架。”
“知道了......”
还真是个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
寒冷的冬夜,透着月光都能看到口中呼出的二氧化碳那么浓厚。
但这丝毫动摇不了小伙伴们玩闹的心情。
出家门不远处便是大戏楼。
在这个四周都是平房的小山村,戏楼是名副其实的巨无霸。
它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简简单单的三面墙加上人字顶,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台大头电视机,正面的屏幕就是露天空墙。
站在戏台中央喊叫不仅有回音,还有扩音的作用。
所以戏楼也是村里孩童们玩耍集合的地方。
刚才那家伙的尖叫声便是通过这里扩音后发出的。
戏楼一般几年也迎接不到一台戏班,所以村里为了物尽其用,平时也用作集合羊群。
每天早上挨家挨户把羊送到戏台,由专门的几个羊倌外出放养,晚上再统一赶回到戏台,由每户各自领养自家羊,因此每只羊身上都有不同类形的图案,便于各家认领。
当羊群散去后,这一方天地便属于这群傻孩子们。
羊群过后留下的层层羊粪,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粪味,还有围成一圈站立小朋友们呼出的浓浓寒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小山村独特的画卷。
但这些丝毫不能阻止孩子们那颗对这游戏好奇玩闹的心。
这游戏名叫“拿凶”。
不仅锻炼身体,心智,还能壮胆,培养探险冒险精神。
游戏共分两派两国:搜方,隐方。
顾名思义就是你追我跑,警察捉小偷,一方隐藏起来,另一方全村范围内大搜捕,找到后隐方可以跑,搜方必须全力抓住人,一轮方才能结束。
以整村为界,不允许藏到自己家或是任何人家里,废弃旧屋、老房、山洞、土墙除外,越恐怖阴森的地方越不限制。
时间上一般选择月圆之夜,一是借着月光便于搜寻,二是按老人说法月代表阴,月圆之夜阴气最重,也是牛鬼蛇神出来溜达的好日子。
这种规则的制定主要是为了增加整体游戏的恐惧感。
由于村里没有路灯又加上今晚停电,大部分人家不到八点便早早睡下,这无疑又加重着今晚游戏的恐惧神秘感。
“石头剪刀步...石头剪刀步...石头剪刀步”,一遍又一遍直到分出两国。
然后是双方代表用同样的方法分出胜负,胜派将优先选择隐方开启第一轮游戏。
往往一轮游戏玩下来时间也就差不多,到时候各自回家睡觉。
龙皓很高兴此次自己隶属隐方,也可叫做小偷。
十五分钟过后他找到一大片玉米秸秆垛,三下五除二爬到最高最隐处,用腿撑蹬几下,一个完美的小窝出现。
眼下最惬意的事莫过于躺在这比热炕头还舒服的草垛上听着下边一个个搜方小警察呼啸而过,自己却美滋滋的翘着二郎腿看星星。
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满天的繁星,密密麻麻,像是整个宇宙就是由这密集的星与月构成。
此时一片羽毛般的淡云突然遮住那皎洁的蓝银色月光,时而又遮住了片片繁星。
月儿与星儿似乎也在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都在快速躲避浮云的遮挡,争先恐后地散发着各自那点点星光与云儿争锋。
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世界一直这样也很有意思,每天出门都有星月相伴。像是造物主随手撒下的无数颗珍珠,月亮是最受青睐的一颗又大又圆的夜明珠。
只是,这样晶莹剔透的世界,还能孕育出璀璨的文明,繁盛的生命吗?还会无限美好吗?
有时候在老师同学的眼中龙皓是个怪胎,他眼中的世界总是时常变形。
浮想翩翩之时,也是奇迹出现之时。
在这你追我赶剔透晶莹的世界中突然有一颗好动者闯入,出现在月亮身旁,只见它托着长长的尾巴在飞速舞动,一阵闪电舞,一阵螺旋舞,一会晕头转向的原地画圈,像是迷途找不到蜂巢的小蜜蜂。
它各种手舞足蹈的样子好不可爱。
慢慢的慢慢的它停止了闪动,应该是找到了家门,然后径直朝龙皓飞来。
刹那间她出现了,百分百肯定她是瞬间出现在皓子面前,没有看到任何物理飞行轨迹,也没有任何扰动空气的痕迹。
那她为什么长着一对蓝光透明的蝴蝶式翅膀,仿佛是来至画中的一个精灵。
她有成年美人丰满的体型,身边还弥漫着水气,像是出水芙蓉,隐隐地还泛着红光。
她就这样在他头顶上轻盈地飘动着,身后那透明发光的蝴蝶翅不见了,她在观察他。
她此时的飞行路线很不确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身体泛着的淡淡红光像相机里长时间曝光的夜间车灯线,在龙皓周边划出令人迷惑的复杂曲线。
她在随风飘动时还伴着一阵轻轻悦耳的声音,那悠悠的天籁之音连风儿都想驻足倾听。
她停止飞动,像普通人那样来到皓子身边,不知何时她已经坐在草垛上,左腿平直右腿弯曲。
她轻轻地转过头,长发在寒风中随风飘动,她的容貌令人着魔,即使龙皓这懵懵懂懂的年纪此刻的表情也是呆若木鸡。
他们不知就这么坐过多久,又躺过多久。
她终于开口说话:“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没有啊!”龙皓紧张的回答道。
“我指的不是现在,在我出现之前,你为何紧盯着月亮长达两个小时?”
“啊,时间过的这么快,我都知不道藏在这已有两个多小时。”嘟囔着嘴又喃喃道:“我喜欢追星星看月亮。”
她微微的笑起来:“见到我,你不害怕,也不吃惊。”
龙皓回答道:“噢,我反应比别人慢半拍,胆子比别人倒是大一截。再说,你也没什么让我害怕的地方,吃惊倒是有。”
拍拍脸接着又说:“脸被冻僵,没有表情而已。”
稍稍深思后说道:“嗯...你是谁?”
“我叫媸琰,至于身份,现在你还没法理解,以后如果有机会你会慢慢明白。”
龙皓又问:“那...那你是来接我的吗?”
“接你,这我倒是未曾想过。怎么,你想跟我走?”
“我好像没有选择的权利吧!能选的话,晚些年最好,最好是能送走爸妈。”
媸琰接话:“送走父母,还会有妻儿,羁绊永远都会存在。”
龙皓露出愁容:“那好吧!”
媸琰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把我当成死亡天使,我是在顺着你话逗你玩。人类这种振动空气声波原始落后的沟通模式有时还挺有意思。”
话锋一转接着又说:“不过说真的,你很有意思,如果愿意,我可以带你走,去另一个世界。”
龙皓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个世界我还没待够!你就这么突然出现,有什么目的吗?不是随便下来走走吧?”他连续发问。
媸琰深思着,对这个天真的少年来说真相是残酷的,她不想说出的真相是魔尔索斯人对他的脑瓜产生兴趣,这后果往往是人类无法承受的。
于是她决定插手。
并编织出部分善意的谎言回答道:“你是刚才世界上唯一一个痴痴盯着月亮长达两个小时,没有任何目的单纯少年,这引起我极大的兴趣。观察你时以为自己的隐身衣出现故障,索性便来会会你。”
停顿小会又说:“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缘分,所以想跟你好好聊聊,算是一场非正式的接触。”
龙皓有些疑惑:“初次接触不应该找个有份量的人吗?我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我对正式接触没兴趣,现在开始你我之间已达成因果。这种关系将伴随你漫长的一生。现在就让我们像朋友一样随便聊聊天。”
紧接着媸琰问出两个问题:“你长大后想干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
龙皓没有过多思索:“这个我还没好好想过,曾想过去当兵。”
“那你现在可以仔细想一想,想如何渡过这一生?是想从商,把赚钱作为唯一目标,所有时间都想着怎么挣钱,也不问挣来干什么用,到走的时候给后人留下一笔可观的财富。或者说成为一名伟大的数学家,用无数张纸和无数只铅笔破解霍奇猜想、庞加莱猜想、黎曼假设等等。又或者成为一名伟大的哲学家。再或者是天文学家,探寻地外文明,了解宇宙的本源之类。全身心的投入钻研,不问收获只为耕耘。”
听到这些,龙皓感觉好神奇,梦想的种子已悄然在自己心中发芽。“虽然你说的这些大部分我都没听懂,但你的意思我明白,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谢谢你。还有,我觉得这辈子很难再喜欢其它女孩子。”低头又轻声说:“尽管这之前一直暗恋语文老师。
“怎么感觉脑子里有妈妈的哭声,不是经耳朵传到大脑,而是直接产生于大脑。怎么回事?”龙皓感觉很困惑。
媸琰站起来,“好啦,小鬼,你马上回家,别让妈妈等着急。”
“等等,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那你就快快长大。”
“等等...等等...等等”,龙皓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许多人,自己也不在草垛小窝,而是躺在温暖的热炕头。
村里有名望的老中医对家人说:“醒了,终于醒了,行医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如此症状,气息微弱,身子暖和,像丢魂似的。”
收拾起银针又说:“保险起见,还是去北京大医院做个检查,看看脑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下次再犯可不一定能醒过来。”妈妈边擦眼泪边送出老中医。
爷爷在房间角落里深蹲着,手中的官厅牌香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
这是老人在向命运之神对自己孙儿的不公表示不满。
老人站起来扔掉手中的烟屁股:“去医院之前,先请大仙摸摸看,看是不是跟上个狐仙,几个孩子常去老庙折腾乱害,怕是得罪了仙人。”
没办法,迷信这一套在九十年代偏僻的山村里还是很盛行。
“妈妈,别哭,我只不过是做个梦而已。”
爸爸着急的说道:“什么做梦,从草垛上抱你回家到现在,你已经晕死过去八个多钟头,天都快亮了!”
龙皓努力的回忆点点滴滴,那真是做梦吗?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吃过早饭后他匆匆赶往昨夜的草窝。
那清清楚楚的压痕无疑是两人躺过最好的证明,尽管窝边亦有他人踩踏的痕迹。
至此以后这个懵懂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心中的那个目标,那个理想,那份执念也清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