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大山深处

前 言

每个人都深嵌在世界之中,没有人可以只是一个旁观者。

亲历现场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力量,无论是日常的生活起居,还是注定只有部分人能接触到的战场或疫区。

在这些地方,每天都在上演着名为“现实”的戏剧。我相信现场的当事人,或者敏锐的目击者之中,一定能有人写出所向披靡,令人感同身受的好故事。

(一)走出大山

金坑乡,离城区35公里,因境内有两处金矿而得名。

正午的阳光闷热而潮湿,空气中的水汽似乎也被凝结。在明晃晃的阳光映射下,若不留意,很难让人相信,在远离城市的一个偏远乡村,会有如此密集的古民居群,这些古民居始终维系着固定的走向。在金坑村,现保存有50余幢明清时代的民居,是福建省迄今为止发现并保留较完整的古代建筑群之一。

古村落呈南北走向,依山而建。村落有自己的繁荣史,过去这里曾是由赣入闽的交通要道。据传,明末有一聂姓客商得知环绕该村的金溪中蕴藏金砂,就斥巨资采砂淘金,一夜暴富,被当地人称为聂十万,聂又在此大兴土木,建造宅第,故此成就了这一颇具艺术的精华的建筑群。

走进金坑村古民居,你时常会有一种穿梭在漫长时光遂道里的感觉,一些被记忆剪碎的旧事,在一种古旧气息包绕的氛围里,让情绪陷入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而不能自拔。在我第一次遭遇这一群古建筑群落的时候,脑海里首先跳出的是两个字:“沧桑”。或许是人届中年的缘故,对那些远古的、陈旧的物件,常常会让我陷入进一种怀旧的氛围并勾起对流年况味的追忆。面对这一群古民居,沉湎于一种情绪中,若用“温存”二字来形容,是恰到好处的。

有人说,喜欢古旧物的人多是对岁月流逝的一种怀念,也是心态渐老的一种体现。可我对这些代表岁月悠长的深厚累积,这些可供鉴赏的古意,会让我感觉到一种稳定持久,安静平和。这些古旧物虽不光鲜,却自有其朴实和持重内涵。我觉得这些古旧的气息并非已与时代疏远,若忽略其表面的斑驳和沧桑,蕴含其中的,都是一些触手可及的民俗与世情。

在古村落群里,曲曲折折安放着几条深巷,当我第一次踏进这幽深逼仄的小巷时,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它。巷道自南向北穿过村庄的一端,在一片散集着青砖黑瓦的明清建筑群中,鹅卵石与青石板铺就的小街,贯穿整个村落。在偏居一隅的乡村,放逐一条如此幽深的小巷,让你可以目不斜视地穿行于浮生流年,如同光阴数百年如一日地在这巷道中踱出的方步,慢悠悠且悄无生息。

行走在填满暗影的小巷里,正午的阳光洒在布满沧桑的屋脊,一些斑驳的阴影忽明忽暗地洒在我身上。我眯着眼睛,慵懒地行走,用旁观者的眼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在思绪中臆想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让记忆抚摸时光深处的沉疴,巷口远处探出一些细微的动静,把一种远去的繁盛衍生并通过这声响延伸到乡村的现在。

在这幽深的巷道里,触摸这些历史留下的痕迹,会让人发出思索的疑问,这布满沧桑的小径,什么是它的载体,是时间吗?那些已然远去岁月,需要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它,我无从得知。我想,那些曾经在小巷里踱出的步子,应该是不疾不徐的,步履轻轻的,就像此时我的脚步声,回响在小巷身后长长的光阴中,回响在四周的墙壁上……这种悠长的宁静,可以把我身上的燥气一点点的退去。

在小巷的折角处,隐藏着一口古井,环状的井圈是用整块巨石雕凿而成的,石质的井沿边缘已被磨蚀得呈不规则的锯齿状,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绳索印迹,记录着悠悠岁月里,多少代人使用的物证。青砖垒成的井壁,砖缝里的青苔和花草见缝就长,没有人为修饰的痕迹。井水早已干涸,一些沾满氤氲之气的枯叶散落在井底,一种古典气息里泼洒出的湿淋淋的水气,依稀可辩。井沿旁卵石铺就的小路,被来往担水的人踩踏,呈现出薄而光滑的圆润,在时光里静静地沉淀出一种沧桑的质感。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或因择地重建新房,或因外出务工,故此周围的院落均已荒废,周遭悄无生息,唯此,才会将这条经年不变的深巷,波澜不惊地呈现于我的视野,而未省略其内涵和历史。

关于小巷,徐迟先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极静极静的书,也是一本寂寞的书,一本孤独的书,它只是一本一个人的书,如果你的心没有安静下来,恐怕你很难融入其中。” 倘佯于这样的一个被古建筑群包围的小巷里,空气中仿佛蕴含着独特的情感指向,似乎能洞悉人生的坎坷与悲欢。

这一条小巷,每天都曾上演过一场场人生的悲喜剧,有人曾经哭过,笑过。人的一生中注定能坚守的东西太多,而所谓的灵魂,只能独行。当我们细数时光,在这条幽深的小巷里,做一次神态安然的旅行,在柔软的视线下,朝送暮接时光的匆匆,就会让人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痛感。

洗净历史沉积在废墟上的尘埃,从巷头到巷尾,从时光的隐密处,把或喜或悲的情绪放生,将世俗的心,沐浴在一片清莹里。这仿佛是一种奇怪的心路历程,当我们置身其间,曾经的迷离,沉重,终不再拘于这偏居一隅的狭小。在小巷,于脚底一寸寸地丈量时光,那份滞留于隔世古典气息里的不舍,直抵心脾。

晓梦还顾堂前影

都说流水无痕,岁月却常常用一种平和的,甚至是意兴阑珊的笔触书写指缝间渐渐淡去的流年。

对于一个喜欢有“历史”的人,会钟爱一切带着古典意味的东西。在金坑村,我所说的历史,是指岁月在这里留下的或深或浅的痕迹。大到这一群的建筑,小到这建筑上的一个小小的构建。在这里,所有的景物在缓慢中后退,仿佛是一部慢慢回放的老电影,那些依次出场、退场的人和物的片段,在岁月的印痕里如水印般的逐渐清晰、明朗,从此,那些被淡忘在流年里的岁月过往,就被一个模式固定下来了。

在金坑的这些明清时代建筑群里,“危宅”和“儒林郎第”是最能体现其建筑艺术精华和风韵。在以儒家伦理价值观为主体的传统文化里,孕育、发展并衍生出的这两座古民居建筑的内部结构和格局,充分体现了当时宗法制度的观念形态。竣工于明崇祯五年的“儒林郎第”,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它拥有123间房间,是一座集建筑、雕刻、绘画艺术之大成的古民居,屋檐下长条形白底彩绘,历经百年风雨仍鲜艳夺目。那些取材于民间生活场景或官场宴饮礼仪的壁画,或浓墨重彩,或工笔写意,或浩浩长幅,或盈尺小品,所及之物无不栩栩如生。这些颇具匠心的砖雕、石雕、木雕,不仅雕工精美,刀法明快,还融人物、山水、花鸟、故事为一体,意趣动人,寓意深刻。

在深深的庭院里,雕梁画栋的残片停留在岁月深处,布满包浆的拙朴和凝重,满覆时光的履痕。徜徉在幽暗并带有一点残破的院落,品读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或与一棵树独语,或与一朵花对话,你会忘记身后的方向。这里的建筑都有自己气场,这些看不见的气场就如你正置身于民间的某些生活场景,一些市井的喧嚣声此起彼伏,你会发现它曾经存在的气场的力量如此巨大,如今却随风飘散……

“危宅”是由五个大小一致,风格接近的大厅由东向西依次排列的建筑。大门朝街,门上是青砖雕刻的飞檐,通过工匠们巧妙地组合,动物、花草、藤蔓不仅活灵活现,且形意俱佳。门内正对照壁,宅内不乏精美的木雕图案。在大厅之间,有门互通,前厅是厢房,后厅是耳房,大厅与厢房、耳房之间各有一方天井,若是春日,在阳光充足的日子,在这小小的天井里,置放上一把藤摇椅,窝于其中,慢慢品匝一壶高山绿茶,享受时光的悠闲,一种惬意便会戛然而起。

庭院有风穿堂而过,将暑热吹薄,院门被斜阳拉长的身形,萧索地罩在光晕里,与静谧面面相觑,思维越过悠长的午后,与苍凉的古意便有了刹那间的融合。

穿过“危宅”的耳房,一座荒芜的小花园把那些散乱的,扩展的思维裸呈在你的面前,如今房主人虽已将它辟为菜园,但园子西头的一株古梅树仍生机盎然,还保留着对远去生活的记忆。几株挂满果实的桃树和一畦畦蔬菜,规划着岁月里通俗与雅致并存的生活形态,让人在恣肆的绿色中,遐想自然弧线勾勒出的勃勃生机,并把这些生机,藏匿于宅院的每一个角落。

在山区,人们最为亲切的,永远是脚下裸呈的土地。如今,许多人背井离乡,抛弃土地,去外面的世界寻求更好的发展,对旁观者来说,每个人有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的权利,无可厚非,而这也仅仅是时代变迁中的一种过程。

对于古意,因不同的取向,所以每个人所喜爱的也各不相同。我所喜爱的古意,不是那种用现代材料构筑的仿古建筑,譬如那些影视城、仿古商业街等等,而是那种带着包浆的,洗尽铅华、匠心独具,呈素朴姿态的古意。它可以通过内心的雕刻,细腻地再现出历史与现实的吸纳和遗弃,同时也能把思维的朝向引渡成一种生活中的习惯,让远古的意趣纠结在古典气息的光芒里、掩藏于岁月深处,欲罢不能。

洗去岁月的包浆,穿梭在理想与现实中,这些古建筑经过年久日深的时光濡染与渗透,在浓缩的一寸寸光影里,一些破损的未被人工休整的遗址里的荒凉,沧桑和遁世的悠远,暴露在光阴里一望无遗的坦然,以及衔接着历史内涵的外在断裂的决然,自然并能够接收到远古信息的空气,会令人有一份说不出的舒适和安宁。用眼角的余光轻轻摩挲视线里的一砖一瓦,会让你触及灵魂最深处的柔软和幽古的恬静,听任岁月悠悠,芳草斜阳。

在金坑,风雨桥应是山水间一抹浓妆素裹的风景。

沿小巷西行,出村百米,就到了风雨桥。风雨桥又名“上坊厝桥”、“将军桥”,是古时福建通往江西黄土关古道的必经之路。1931-1933年,红军九次进入金坑,开辟革命根据地,就驻扎在风雨桥旁的上坊村,并跨过这座桥,向南前往泰宁、建宁苏区,向北往光泽苏区。在金溪河畔,古老的风雨桥见证了那段传奇的记忆,经历了一次次腥风血雨。当地人为纪念红军,又把金坑风雨桥又叫做“红军桥”。

据资料介绍,风雨桥始建于清道光八年(公元1821年),距今已180年。桥长三十余米,桥墩由六块条石建成的,桥梁的条石每根重约二吨。桥面、护栏和桥篷均用上好的老杉木搭建建成。廊柱4排 36根,以榫衔接,斜穿直套,纵横交错,结构极为精密。栏外挑出一层风雨檐,起保护桥面和增强整体美感的作用。桥屋内两侧设坐凳,形成长廊式走道。中央东侧设神龛,供奉五谷神像,每年正月及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有村民祭祀。桥屋正中间为升起式屋顶,形成重檐庑殿顶桥屋,桥篷上的飞檐翘角,桥梁旁护栏上的雕花走线,刻着沧桑的往事,记录着年代的久远。

在山区,风雨桥不仅为过往的商贾和当地的居民提供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场所,也为他们提供了通行的便利,是闽赣两省道路中不可或缺的连接点,亦是岁月停靠的驿站,它静立于金溪之上,是留在闽北山乡的一道沧桑景致,更为金坑凭添了几分温柔和轩峻壮丽的风景。

多年前,我因工作原因,曾流连于桥上,并得以窥见其最初的原貌。时光荏苒,风雨飘摇,当我再识风雨桥时,距我初识时已隔二十余载。2010年6月18日,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冲垮了这座美丽的廊桥。洪水过后的数日,金溪上只见卵石密布,杂草与枯枝散落溪面,已然找不到廊桥的半点踪迹。2011年7月,在原址上重建的风雨桥,因考虑到近年来洪水频发的状况,将原来的路堤改为泄水孔,有些建筑材料也用钢筋水泥所替代,虽然更加坚固,但已然没有那种古朴的本质,那些新涂抹上的色彩,犹如女人的红唇,鲜艳而性感。但事实上风雨桥并不想做女人,它只想做个朴实的桥,而那些曾经因古桥、古村、古树而引发的诗情画意,也变得模糊。

此刻,手抚桥栏望远,山色如黛,树木葱茏,连绵的稻田,葳蕤的草木。暮色中,溪水流动的声响从桥下渗入,薄凉并夹带着些许雾气。游走于溪流之上的情感,在金溪的奔流中,糅合着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波澜,弥漫了整个身体。在桥上,我发现了在明亮光线里听不到的——静谧!而我知道,在这不动声色的时光里,曾住过我的心安。

我静静地走在千年古道上,重访风雨桥曾经的孤寂和美丽,惟愿廊桥永存于天地之间,让落寞的山野凭添几许温柔与诗意。

古建筑是一种文化符号,它不仅承载着沧桑与历史的记忆,透露出的是富含地域文化的神秘气息,并给人以情感上的回归与心灵的慰藉。

金坑古村落的人们,因早年从事纸、木、竹生意而富裕,古村落曾繁盛一时。随着时代的变迁,朝代的更迭,古村逐渐衰落了,少人问津,但也因此幸运地保留了古村的完整,使我们在今日还能依稀一睹其初始的风貌,

人生,有些经历是难以言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和物,残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而呼之欲出。对于敏感的人来说,那些残垣断壁或是一种天赐的时光记忆,破译其中的玄妙,或许就能追抚昔日的岁月……

真实的寻觅往往是在不为人知的裸露中进行的。对时光的叙述有时是艰难的,所有的过往无不会被列入时间的范畴。但我相信,一个人若长久地关注某件物体,是再无余力来体会游离在身体之外那份脆弱的。而所谓的喜欢,就是来自于感觉。从最当起心动念,以至于魂牵梦绕,辗转反侧,惹得苦苦相思。从本质上讲,我眷恋和痴迷的与其说是一种姿态,不如说是想探索一种事物的神秘性。

斯时斯景,那些在古民居上跳跃着各种表情,或喜或悲,却又是如此的棱角分明,它们已经离我们很远,但又很近,而此时想要整合出一种当下心境记录,真的太难。听起来似乎有点匪夷所思,但这种况味让我心生憾意。如果这些古村落,这些逼仄狭窄的巷道里真的有我的前尘影事,我也只能是在观望中拾捡一些过往的残留罢了,存在的和消失的,都在生命里无言的苦过,痛过,而大多数的日子,数着指尖上的岁月,在如水的流年里随波逐流,才是我观照的现实人生。

今天,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大厦覆盖了曾经久远的历史印痕,那些带有时代印记的古民居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看着那一处处慢慢消失的古建筑,我常常会望着拆毁的废墟发呆,与其说我是在凝望,不如说我是在体会发生在历史深处的痕迹。

生活是被所有的日子一天天摞起来的,它就像一抔细沙,在指缝间沙沙地溜走而攥不住。而生活的品质,并不一定取决于家居的宽适,物品的精美和典雅富贵。它关乎的,是内心的欲望和现实之间所达成的和解程度。在此基础上,那些被习惯了的东西质地无论有多么粗糙,都能够被我们包容接纳。每个人的日子各有不同,各具特色。生活就是靠那些平淡的、忧伤的、喜悦的日子组成,因为日深月久,所有的情感,会纠缠于内心和日常生活之中。

闽赣边界中著名的黄土关关隘上的石门至今犹存。在时光的悠远中,去触摸一段历史,把它作为一种保持思维清醒的有效方式。那些远去的记忆重新还转,集而不散,如无因果可寻,谁能相信?

今天,面对这一切,无论感觉如何,都会有一种很直接的力量,而此时,用唯美与感伤的字眼安然倾听,所有的情绪在呼吸之间,将菡萏成花的荏苒岁月,怀揣成一种期盼……

天暗了下来,看那光影一寸寸在视线里挪移,离开,却不敢回头。或许,我狭小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梦境般的期盼了,因为我容纳并接受了眼前这陈旧与颓败,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与文字无关的饱满、瘠瘦,也许在某一天的某一个角落,会让人忽然惊觉时光的遥远。

于是不再奢望其它,岁月安好,这便值得!

紫金,古称永安,南依黄山,中国文房四宝之乡。

自西汉设郡以来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人文渊源流畅。

皖南山水之美,满见古韵。

最美青山环抱里,落日映红村瓦,夜色笼罩灯火,时光悠然缓慢。

这里,有最美好的古村古镇生活,或许你会向往。

一起来看这片美丽土地上最美的10处古村古镇。

1 查济古村

过陵阳山,入泾县桃花潭镇,就来到山水之间的小村落查济。查济村沿溪而上,环山相拥,民居多为明清留存。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又有着许多年轻的文艺的气息,古村与新思想的碰撞,擦出了别样的火花。

查济古村是一座很低调的古村,都快被人遗忘了。风景很美,古村还保持着元明清时古建筑,如元代建造的“德公厅屋”是著名的景点之一。

南岭因地处本县南陲,且多高山大岭而得名,明清时属琴江都南岭社(约)。民国18年(1929年)起属第三区南岭乡,民国34年属琴南乡。建国初属第五区(龙窝),1952年5月属第四区(炮子),1957年12月设南岭乡,1958年10属苏区公社,1961年4月分置南岭公社,1963年3月更名为苏南公社,1981年1月复称南岭公社,1983年9月撤社改区,1987年4月改称南岭乡,1993年10月改称南岭镇。

地理环境

地理位置位于紫金县境东南部,东邻汕尾市陆河县,南连惠州市惠东县,北与梅州市五华县交界,西与苏区镇、龙窝镇毗连。面积100.2平方千米,13199人(2017年)。辖1个居委会、6个行政村。镇政府驻南岭圩。境内山高林密、地势险要。

南岭镇政府

地貌

地势南高北低,四周高山连绵,中部、西北部成盆地状,山地面积占全乡的91%。东南部武顿山为最高峰,海拔1233米。

河流

源天武顿山的南岭河自南向北流经乡境,流入苏区、洋头,汇入琴江,成为韩江发源地。

蕉东村位于粤东地区东北部,地势南高北低,四周高山连绵,中部、西北部成盆地状,村子四面环山,不通公路。东南部武顿山为最高峰,海拔1233米。源于武顿山的蕉东河自南向北流经境内,流入苏元、洋务,汇入琴江,成为韩江发源地。北回归线从境内文笔峰尖经过。进出村寨主要靠村前村后两个天然的石灰溶岩水洞,村民们要摸着岩壁趟水、撑竹筏、划独木舟、坐小船,经过几公里长的幽暗的水洞才能进出。


  广南县坝美镇坝美村四面环山,因其独特的喀斯特地形地貌、溶洞、河流及村落,村里人进出村子必坐船穿过溶洞,出得洞口,眼前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门前是宽阔的田野、屋后有青翠修竹,酷似晋代文学家陶渊明所描述的桃花源,故被称为“最后的世外桃源”。

  寨子古老而优美,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巨型的树根相互缠绕裸露在地面上,一层层依山而的麻烂楼里居住着百多户壮族人家,他们大多属村中的土著居民沙支系。进到寨里,随处可见扎着帕角、穿着黑兰色裙、脚蹬绣花鞋的女人在自制的人工石磨前推磨,在古老的木制纺织机前纺线、织布,在用众山采来的草叶靛染后做成的土布上绣花,男人们则背回大架大架的柴禾,小孩小孩和老人担着竹水桶去泉眼里挑水来蓄在自制的石缸里供家人饮用。

在粵东中部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座古老的村落,四周环山,境内平坦宜居,良田阡陌,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小盆地。

村子经一隘口与外相通,隘口处陡壁绝崖,一条清澈悠长的溪流蜿蜒穿过村庄,水行至此,猛地跌入几十米高峡,地势十分险要,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把村子护得严严实实,在地理上俨然成一独立王国。

这是我们世居之地,因山路遥远,一直过着传统的生活。72年前,我从这里走出大山,跟随队伍走南闯北。和我一起当兵的还有我堂侄阿灿,此时,北边战事正紧,我们很快通过了政审。政审要查祖宗三代,我贫农出身,根正苗红。

我们家乃当地名门,曾祖父更是著名乡绅,家境殷实,只是到我父亲这代,贫富悬殊已然拉大,到解放军进村划分阶级,被分成地主、富农、中农,贫农等不同成分,我家是贫农。

我家兄妹十一人,六男五女,我排名第十,小名十妹,我有个弟弟,大概在六岁那年染病死了。大哥也走得早,在南洋病逝。五个姐姐生下来已送给别人做童养媳,家里实际人口就我爸、娘、三个哥哥和我二嫂。

我爸是个裁缝,民国35年突然染病去世,寿年53岁,其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12岁不满。我爸死后,家里变得更加狼狈,食不果腹,原本用来谋生的衣车也被变卖换了粮食,家也散了,一家分作三家,二哥带着二嫂一家,四哥带着我娘,我跟了三哥。

主持分家的是我二姐夫,姓曾,在我们村上教书。二姐夫刚出道时还没有黑板高,胆子特大,第一天上课便踩上小板凳开讲,在当地很有些名望。那时农村实行宗族管理社会,宗族就是一个独立王国,祠堂是权力中心,但二姐夫主持分家并没受到多大压力。考虑到我小,遵照我爸遗嘱,家中债务被平摊到我三个哥哥身上,还专门划有口粮供我读书,我三个哥哥并无异议。

此后二年,我继续跟着二姐夫读私熟,学费一年一担谷子,再交些口粮,我跟着在学堂一起搭食。二姐夫后来染上肺病回去,他这一走,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书肯定读不成了,吃饭也成了问题,东一搭西一口的到处蹭饭吃。

我回去找三哥,三哥似乎没当一回事,过着自个逍遥的日子,终日游离浪荡,寻思着变卖家当,分家两年多点时间,分到我头上有一片山林,另有头大水牛我占四分之一,山上还有几条已成材的大杉木,好像都跟我没关系了,留给我读书的口粮也被卖去大半。

我像个孤儿般,跟着阿灿混日子。我们偷地里的庄稼,挖地主家红薯。阿灿比我还大一岁,我娇生惯养惯了,辈分又大,阿灿每日十叔十叔的叫个不停,倒也从不亏待我,偷了东西总让我先吃过饱。

阿灿家还有个叔叔,高高的个头,人长得倒是白净,就是身子骨太过瘦弱,远远看去活像根竹竿。阿灿

去我娘那要口饭吃,四哥他从来不说我,只是听到他有一天当看三哥面骂娘骂得老凶了,我哪有那本事养那么多人?三哥佯装没听见,摔手而去,二哥看我没有着落,时常会接我去他家吃饭。二哥待我是真的好,可没吃上几顿二嫂不乐意了。我知道,这都是因为穷没有办法。我肚子也是不争气,越没吃的越饿得快,每天都饥肠辘辘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我前生会不会是个饿鬼,饿着投胎到这个家然后又继续挨饿。被四哥骂过一次,娘便有些讥谨起来,神神叨叨的,总似有种做贼一样的心虚,不久,不慎从楼道口摔了下来,第一次无恙,后来又摔一次,第二次就把腿摔伤了,从此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

我去当兵,只是想寻条活路。我没有地方去,我就像个野孩子,更像流浪儿,居无定所,大概也是生得让人讨厌,15岁那年,三哥拨了他一半债务给我,就又把我分出来了,家里的债务说是必须平分着负担,我也不知道找谁说理去,便默默的认了这笔账,许多年后才觉得后怕,我在想,这二十来担谷债,若是没有解放军进村,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我堂侄比我还惨,整天穿个吊脚裤,缝满了䃼丁,跟个要饭的差不多。那些年北风贼冷,风呼啊呼的直往穷人心口钻,直到当兵临走前一天,我堂侄才穿上御寒的绵袄,接兵连长跟我们说,小伙子们,家在就近的今晚就回去看看吧,明天出发到县城,再要回来就没那么方便了。

我后来才知道,连长实际上没敢挑明,这一去一路向北,一路加衣,天寒地冻的,嘴里冒出的热气似乎随时都可凝成冰,黑啾啾的火车皮一字长蛇般呼啦呼啦的喘着粗气,缓缓向前,不几日到了武昌,在汉水逗留了一个多星期,长江还没有建大桥,我们分批渡江,到了对岸又一路向北,往前线送,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家卫国呢,我心里五味杂陈,想着当兵寻条活路,咋知道又是一条死路。

我听了连长的话,那天穿了一身不太合身的土黄军装,从乡公所出来,行二十里路回去见我娘亲。父亲走后,我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我娘亲了,虽然我娘跟着四哥,但在我心里那仍然是我自己的家,多看一眼心里都踏实。

我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二哥知道我回来,约了一家子想吃顿团圆饭。我翻过大山沿着河道绕过村庄往山里走。清澈的河水有时会倒影出我的军装,很威武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村子很美,层层垒翠的山林,碧绿绸绢般的小河,蜿蜒的石板路,斑驳而雄伟的祖屋。

祖屋是我曾祖父建的,青砖黑瓦可大了,进到那个宅院,就如同北京故宫边上的邻家进故宫样,要睁大了眼睛看。

祖屋我们分有一间房子,房子不够住,我和三哥住在不远的寨子,娘住祖屋,二哥二嫂住蕉坑,四哥也时常在蕉坑那间茅草屋里,后来是娘也住进来了。

蕉坑距祖屋有四五华里远,这里有祖上分给我们的山坑田,父亲在的时候搭了间屋子,上面盖着厚厚的茅草屋顶,二哥二嫂就地耕种,长驻此地。

二哥杀了只鸡,把娘亲接进来了,四哥到河里摸鱼,三哥也来了。我娘穿了身上衣反扣的客家服装,头上戴了顶有耳罩的黑色编织帽,正烧着饭,二嫂小心翼翼地一边伺候着,娘穿的那身衣服老长了,过了膝盖,行路一瘸一拐的。

到屋时已过晌午,我小坐了一会就想回去,新兵有严格的时间规定,我怕明天早上迟到了。我娘说:“吃顿饭能要多长时间?”二嫂也咐和说吃了再走。二哥站在一边没说话,过来帮我拉了拉打褶的衣裳,示意我留下。

新兵还没配发军装,这身军服是老兵东拼西凑拼给我的。出门前帮我整了又整,说回去可得精神点,得挺胸收腹,那时我还不懂普通话,听得云里雾里,接兵干部天南地北的什么口音都有,做了好些示范才让我明白过来。

衣服太大了。我至今记得,我瘦弱的身材在肥大的军装里摇晃。我起初感觉二哥帮我整理衣领的手有些发抖,我问我二哥:“二哥,你很冷是不?”说完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往回一收肚子,猛地觉得真就精神起来。

都说衣服会说话,人潜在的秘密会通过你穿的衣服传达出来。这些衣服也许久存箱底,已经被遗忘,但是这些衣服从来没有忘记述说,它代表了一个人一个时代的真实记忆。

回来路上一路有人张望,遇上人也被紧盯着看,本来就不大的村庄一下炸开了,村寨一时传开梅叔他幺儿当解放军的悄息。

那些天咚咚咚的锣鼓声不绝以耳,扭秧歌的队伍像河道中一个个浑浊的浪头,退进进,退退进进进,乡公所经常有这些工作队进村,穿着解放军制服,踏着简单的步子,腰间扎了圈大红巾,绑得紧紧的,在我宽敞的祖屋广场舞个不停。

我发现不管是怎样的局面,锣鼓喧天对村民都有绝对的号召力。远远听见就有人探头张望,小孩子更是从家里奔出,迎了过去。

从解放军进村以来,这样子的工作队就经常有。不管男的女的,穿了军装就显得特别帅气,只有我这个解放军娘亲看得心酸。村里人说现在去当兵就是去当炮灰,去送死的。我娘两眼含泪,总盯着我看,嘴里不停的念叨,见个生人说话还结结巴巴的,还嫩得很呢,还嫩得很呢!

我娘念着念着便伤心起来,哭出声了。念我爸为什么走得早,说咋忍心走那早,你就忍心十妹他这点大去当兵吗?我娘把哭声压得很低很低,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外面啰鼓喧天,她不愿外人说她思想落后,她知道她起码得让我走得开开心心!

我一滴眼泪都没有,大概视死如归的人都没有眼泪。经历了这些年不为人知的生活,看着寨子里许许多多的繁华和败落,便如看柳絮升起飘落样,我觉得自己都少年老成了。

这些年,我在这样的日子里长着长着,自己慢慢就懂得许多事情了,知道世上许多许多的万事万物了。我爸走那年,还有人关心我。我跟了我二姐夫读私熟,除了因背不上课文打几板戒尺,似乎也没有别的烦恼,只是我二姐夫一病倒,他自身难保,我突然就像孤儿般没有了去处,过了这座山该上哪个坳,连自己都不知道。

三哥不会管我有没有饭吃,我饿了的时候有时会上我义娘家,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把我过继给她们家,义娘特别疼我。更多的时候我会去找我娘,我娘总是偷偷给我弄吃的。二哥待我最好,每次都管我饱。我吃饱了就坐在自家茅屋边,看着不远的山,看着绿油油的稻田,看屋前潺潺溪流。

吃过饭后二嫂负责洗碗,我娘的碗她也洗。二嫂总是轻手轻脚的,锅碗瓢盆在她摆弄下,就像那潺潺溪流,可好听了。二哥常会坐在门槛上,抽杆烟,悠闲地享受着饭后时光。

二哥抽烟的样子最好看了,烟丝贵着呢,二哥一点一点的小心翼翼地压实在烟斗里,取块火红火红的炭火凑近了点燃,云里雾里的那叫惬意。抽完烟二哥接着就出去做事了,我娘也总有忙不完的活。他们不在的时候,嫂子许是做事辛苦,变得有些不奈烦起来。悦耳的洗碗声嘈杂了,咣啷咣啷的,仿佛碗是用铁做的经摔。我对着屋里喊:“嫂子怎的了?”

嫂子不吭声,我又问,嫂子还是不吭声,问得烦了,有时会气鼓鼓的回上一句:“我有耳朵。”我便听出嫂子的不奈烦来,我便不敢再吱声了。再有碰瓷的声音,心里会一阵阵的揪紧,头皮发麻,仿佛有人拿着刀片在心口一片一片削的难受。慢慢的我发现,娘跟二哥不在的时候,嫂子都会不开心,都会煞有介事的整出碰瓷声来。这种声音常听得我心惊胆战。

我很难适应这种声音,就像我们上阵参加打美帝一样,面对面的真刀真枪地干,撂倒一个算一个,后面来一下那多难受呀!

我后来就慢慢少回去了,不再那么理所当然的回去看我娘亲了。真要回去也拖到开过饭后那段时间。有时肚子明明是饱的,一口饭都吃不下,但是不自觉地跑进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想回来蹭饭吃的。我娘问我这些天你去哪了?在哪吃的饭?我跟娘说跟着三哥呢,三哥也要吃饭,他要吃饭了我就跟着他去。我娘欣慰的露出笑容,还不忘䃼上一句,你个小鬼头!

可是,鬼晓得三哥什么时候开饭呢?闻着肉香味知道他一个人正闩在屋里吃东西,我试着敲他门,三哥忘乎所以的陶醉着,好像人在吃肉的时候耳朵特别不好使似的,三哥他听不见呢,我也是性子犟,知道三哥指望不上我也就不指望了,苦撑着,掐着肚子过日子。

可能是正长身体的原因,我越没吃的越容易饿,我感觉自己就像个饿鬼,每天都饥肠辘辘,我饿得难受了还是会跑到我义娘家,义娘家她们田地多,每次都能管个饱。我也会像我堂侄一样跑到地主家地头,偷挖他们红薯吃。你不知道我没有很多地方去的,我常常在不知不觉间,晃晃悠悠的就晃到我娘家门口了。二哥见我回来,热情地留我吃饭。

二哥对我是真的好,就算过了吃饭时间也会问我吃了没,没吃就会给我做好吃的。我吱吱呜呜吱吱呜呜的回答二哥说吃过了。就像后来看到书上朱自清有句话——不吃嗟来之食,我宁可饿死也不愿再吃二哥的饭了。

我害怕等我肚子塞饱了,等到他们都出去做事了,嫂子的锅碗瓢盆又会整出怎样的声音来。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了今日,我对那种声音仍然有种本能的惊骇,许多年后当我家属碰巧整出这种碰瓷声时,条件反射的我都会惊恐万分,烦躁不安起来。我甚至乎想,若是某一日我被特务抓去了,严刑酷打我不怕,然而若是用洗碗声让我屈服,我必定崩溃,会成为一块软骨头,一名可耻的叛徒。

我觉得我比我堂侄还潦倒。偷吃人家红薯,难免有遇到地主仔的时候。地主仔得理不晓人,领着狗追上门来。吃人的嘴软呢,我便赶紧跑路,一般都是带吓唬人的,遇到当真的,追到我跑不动了我也不怕,老子就不跑了,半弯着腰喘着粗气等他上来。看我停下来,地主仔与狗吓了一跳。狗摸不清我路数会发愣,地主仔则不然,不一会就耀武扬威地行将过来。

我横着脸斜着眼睛盯着他,心里想,吃你几条红薯又咋的了,这原本是我家的田地。很多时候都能震住这帮兔崽子,震不住我也不怕,有被我拿起石头砸得满头出血的,也有被我挥上几拳落荒而逃的。这些小王八糕子天天咬着橙黄橙黄的,可香可香的红薯,还冒着热气呢,居然没几两力气,没几个是我对手。

上门投诉的找到我娘,我娘还不敢相信,如果投诉我四哥揍了我娘一点都不惊奇,四哥是多壮的人呀,哪想到我一个小书童,没出半年居然就成野孩子了!

投诉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也有人上门攀亲戚来了,说都是你堂哥或者堂叔伯什么的,可看着点啊!我心里想,你们也知道害怕?有时也咬牙切齿,我饶了你们,可有谁饶过我们,饶过我爸我娘了?看见我毎天横着脸的样子,他们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没见过他家老二吗,你们还招他干嘛?

我家二哥是一个半天也打不出个响屁的人。我听别人说他是在外面闯荡回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们说,二哥在外边结交了很多朋友,都是过命的交情。听说那些过命的交情后来参加了队伍,战争结束后这些过命的交情死的死,伤的伤,剩者寥寥。

二哥的故事到现在还有人在村里传播。有人曾试着想把他灌醉,套他讲自己的事,但是二哥从不喝酒,几乎没见他喝过酒。二哥平常喜欢叼支小烟斗,烟瘾大得吓人。没喝酒的二哥就像一个老汉,又像个深藏不露的智者。

我娘边哭边忙着烧饭,手里一点也不含糊。她大概在想,即便去当炮灰也得做个饱死鬼吧!

二哥皱着眉头,一直没吱声。老爸走前要他照看好家,照顾好弟弟,可是现在,老十要去当兵要上前线打仗了!一想到打仗,二哥便想起那些过命的交情,死的死,伤的伤,剩者寥寥。

四哥头顶着宽边草帽,赤着脚倚在窗前,大概刚跟三哥发生了点什么,一脸愤恨的表情,三哥则怒气冲冲要吃人的样子。

一阵凉风袭来,直扫在三哥脸上,三哥突然拉开嗓门指着我鼻子喊:“你…你就是去当炮灰,去送死,没得再回来的了……”

我娘大声喝止三哥,哭得更为伤心,双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脚,大哭:不争气的腿啊,成废人了,自己都照顾不来自己了……

三哥是因为我把分到我头上的牛还有杉树送给了四哥,我想四哥靠卖苦力养家不容易,我也不知道我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只当是尽份孝心为我娘养老出一份力,万不曾想得罪三哥了。三哥恼羞成怒,问我,你的东西就都给老四吗?然后破口大骂。

我们分家有那么些年了,我跟着三哥,三哥把分给我的山田卖了,连我读书的口粮也被卖了大半,最要命的是,二哥把他身上的债务又一分为二,压了二十多担债务在我身上,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多少年后我还在想,若是解放军不进村,我怕是一辈子也还不了这笔债的。我们向本家地主借粮食,计利不分亲疏,借一斗还三斗,还不上往上滚,一担谷子一年下来,有的甚至滚到二十来担,名曰“拐子翻石”。我心里酸酸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可是在家,我也会饿死,或者饥寒交迫的被冻死!

二哥看势不妙,料想饭是吃不成了,淡淡的冒了句,留给你不也就卖出去吃掉了?说完便拉上我的手往外走。我知道我二哥心里难受,他一定在想老爸把家交给他,可是现在人散了,人心也都散了!

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母亲的哭声,我心里不舍回头望去,但见娘依在门沿单膝着地,已然控制不住自己,呼天抢地的哭了起来。

我娘是真的不舍,怕我这一去真就当了炮灰。二哥强装欢笑,说:“娘我会照顾好!”

看着二哥黝黑的脸在夕阳下笑得苦涩,脸上的皱纹像初长皱皮的苦瓜,里面镶满了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路,我一时无语,终于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此时夕阳西下,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我拽开二哥手掩面而去。二哥难过到了极点,伫立在村口,看我走出老远,长叹了声转身待回,但见母亲正一瘸一拐的急冲冲赶来,上衣反扣的扭扣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一只,衣领在风中摇曳。可怜的娘亲,戴着那顶黑色编织帽,手里托起长长的蓝色上衣,捧了几只滚烫的鸡蛋,迎着寒风,哭成了泪人。

(二)天要塌了

天冷或天寒,只是一字之差,却产生不同的迹象。譬如冬日预报说,天凉了要注意保暖,却并未产生寒流。但对我而言,无论天冷天寒,心都在打颤。

三哥说,你去当炮灰再也回不来了。可是在家,我也会饿死,或者饥寒交迫的冻死。此时北风呼啸,吹得人直打颤。

人要活下去就要寻条活路。对我堂侄而言,添身军服便是活路。那些年北风贼冷,也贼势利,最爱欺负衣衫褴褛。我冲出村口,耳边犹似听到有我娘的声音,声嘶力歇。我不敢回头,我知道娘一定是蒸了鸡蛋赶了上来。出门吃鸡蛋是我们山里人的老规矩,喻为读书人吃了开启智慧,出远门的吃了一帆风顺,但我不敢回头。所有出走的人,不是为了意外出走,就是因为意外出走。我是因为没饭吃才走出来的。

这些年,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便情不自禁的想起我爸。我爸在世时常年替本家财主做衣裳,大主顾每年会做上个把月,小的多半也有十来天,轮到谁家,他们会自行安排把我爸的衣车搬走。

家里吃饭的人多,我爸每日早出晚归,回来时我多半已经睡了,没有吃晚饭。那时我们就住在山里,那个叫蕉岭的地方,离我们祖屋所在横岗村还有四五华里。我娘的腿还没有摔坏,我们自家的茅屋每逢下雨还能滴水。但是鸟鸣啾啾,每当河开雁归,都是鸟鸣啾啾,家里充满了欢喜,充满了力量。

我娘平日无事,养了很多鸡鸭。我还有个弟弟,大概六岁的时候死了,我实际上成了幺儿。幺儿最受宠了,怕我饿坏,我爸回来后就忙着蒸鸡蛋,然后把我弄醒抱在怀里一口一口的慢慢地喂。

我有时候是真的困,半睁着眼睛懒懒的吃着,有时候也会装困,就想在爸身上多赖一会。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要那么早走,那你别那么宠我呀!我还不如就像四哥,从小自己玩,说的是去读书,早晨背上书包出门,拐几个弯,喂,你们走吧,我摸鱼去了。

等放学了再跟着回来。第二天又背上书包说,娘,我上学了。装得很像模像样,其实屁,他又去摸鱼去了。下午大概差不多的时候,又坐在路口等,等放学的同伴一起回来。

那时人多屋少,老家诺大的一间祖屋不够住了,就近东一家西一户的散了一地。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开枝散叶的散了一地。

留守在祖屋大房子里自是可以遮风挡雨,往外发展再建起土砖屋的,那都是放账的主。放账的主有长大卦穿,我爸也有,但是不是过年过节的,都不好意思穿出去。

财主穿绸子,我爸见得多了,我娘说,你也做一身嘛。我爸皱了皱眉头说,唉哟,你不懂你不懂。我爸跟我娘说,那绸衣往身上一穿赶紧就想脱下来,那个难受啊,滑溜溜的像是穿上了用鼻涕做的衣服。

可是我娘还是盼着我爸,有朝一日能穿上像是用鼻涕做的衣服。

学堂在祖屋一侧。我们家离得最远。相去四五里地,转了一个弯是一户,转了几个弯又是一户,我们家靠着大山深处是最后一户。

我爸早出晚归,我娘在家里难得出来走动。四哥神不知鬼不觉的靠摸鱼就混大了。只有我知道他是怎么混大的。四哥回来后总跟我吹牛,吹得我心里痒痒的。四哥说溪里的蟹,每掀起一块鹅卵石,就有三只或者五只,横七竖八地爬,一条溪沟就如蟹的大本营。还有山野鸡呢,你在路上走,有时它会跟着你的脚步飞,像要请你把它带到外面世界去。

有一天放学回家,四哥居然给我带回来一只小松鼠。松鼠笼是我二哥在家时用竹编的,有轴会转动,松鼠在笼里一跑步,那笼子就如车轮一样飞速转起来。四哥的能耐委实让人神往。

最后四哥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是人长得贼壮。我爸却认准我是读书的料,每天盯得紧,平常也不让我做事,我像个文弱书生般,直到我爸死了,姐夫还依着他的吩咐,教我读书识字。那时家里鸡鸭真多,我说爸我想吃鸡,我爸会马上给我整一只。我说爸我想吃鸭,我爸又马上给我整。我爸对我真的是好!

北风呼呼的吹,那个时候比现在冷多了,风也特别大,树又多,满山遍野的,到处长满了大树,密密实实的,刮起风来呼呼呼的响。柏树和松树满山遍野,一个大汉两手一合抱成一圈的那是一般大的,二三个大人手牵手围成一圈大把,哪像现在到处光秃秃的一片。

现代人若是丢在那个时候走这种山路,肯定吓得瑟瑟发抖,但我不会。你看那大山深处,不可能生出害怕的人来。

我走的这条路离乡公所最近,但走的人不多。我身上的土黄军装太大了,有点招风,脚上穿的还是娘给我编织的草鞋。草鞋有些时日了,路面荆棘丛生,踩在那些早已划破皮肤的刺上,丝毫没有疼痛。只剩串串殷红挂于荆棘上,斑驳纵横。

新兵归队有严格规定,我害怕会迟到,便一路小跑。回去见我娘时也是一路小跑,但这回跑乡公所,突然有种回家的感觉,似乎觉得自己有了归宿。

我眼泪还是在掉,我忍不住想着我爸。我一路跑啊跑,一边跑一路想,你要那么早走,别那么宠我呀!以前我爸只要不出工便会在田头上干农活,家里还有些田地,只是难过三月荒,所以不得已向外借。

多少年后我还在想,若是解放军不进来,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我说的还不清是指分家后,三哥把他承担的那份又一分为二,拔了一半给我。

借字一开便是无底洞,利滚利,比现在高利贷还吓人。只是那个时候没现在乱,没有追债公司,没有黑社会。有谅他也不敢来,村子就像一个独立王国,而且有我二哥在。他后面是“拜三点”的,兄弟遍天下,外面的人忌他,村里人也都怕他。

那个年代又没有公安侦查,万一把你房子烧了,或者把你要收成的稻谷废了,你找谁去?所以放高利贷的,反而会留点情面,不会做尽做绝。

我爸在干活时,我和三哥最喜欢跟在后面了。三哥牵着我的手,一起在后面追。那时候三哥总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我,后来三哥长大了,觉着幼稚不好玩就不追了。但还是喜欢跟在后面走,慢慢的,渡着方步走。三哥头发摸了点油,晶亮晶亮的倒了个发型,特别讲究,二只手更是往后甩得夸张。

我跟在后面学,也一甩一甩的,甩重了头发会乱,我又学着我三哥的样两手成梳,往头上一理一按,反正有油,头发轻轻一按又压紧了。我的头发当然是压不紧了,但是那些日子,过得真是得意。

有一天,我爸挑了一担粪走在前头,三哥渡着方步跟在后面,这回是双手反背在后面,头发仍旧是油亮油亮的。我跟在后面学着他也反背着手。

绿油油的稻田上,和风习习,晚霞映着我们爷三,美极了。同村兴叔隔了老远,调侃说:“梅叔、梅叔,你好福气啊!”

我爸撩起长袖抹了下汗,呵呵一笑,向那人摆摆手说:“哪里,哪里!”这一次我爸已不是走在自己的地产上,这亩田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那时候天正在黑下来,我爸两条腿哆嗦着走过田头。我天真的跟在后面,我怎么也不知道,这亩田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了。

那天傍晚,我爸又跑了一趟那块地。站在田埂上,他眯缝着眼睛往远处看,看着那条向祖屋去的小路慢慢变得不清楚。

有个人在近旁俯身割菜,他直起身来,我爸就看不见那条小路了。

我爸从田埂上摔了下来,那人听到声音急忙转过身,看到我爸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人提着镰刀跑过来,问他:“梅叔,你没事吧?”

我爸动了动眼皮,看着那人嘶哑地问:“你是谁呀?”那人俯下身去说:“梅叔,我是温坚。”我爸想了想后说:噢,是温坚,下面有块石头,顶得我难受。”

温坚将我爸的身体翻了翻,摸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到一旁。我爸重又斜躺在那里,轻声说:“嗯,舒服多了。”

温坚问:“我扶你起来吧?”我爸摇了摇头,喘息着说:“麻烦你通知一下我家人吧!”温坚急忙去找人,我爸很着急的又叮嘱:“不要传到我家老二那。”

其时我二哥不在家,我爸摔得是有点昏头了。那天傍晚我又想说,爸,我想吃鸡。没想到居然摔伤了。我看到有一位陌生人匆匆过来,很紧张的交代了几句,然后看到我娘慌里慌张的跟三哥叮嘱,那天晚上连一贯游手好闲的三哥也忙起来了。

我过去搭了把手,四哥劲大,出了最多力气,三哥气喘得急,不时还用手护下头发。我在想,这个时候若是二哥在就好了。

摔了这一跤后,我爸身体便开始虚弱。

二哥出去好些日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家里人都着急,都在想他在家就好了。

过了些天家里来客人看我爸,是我家姑姑,好像是我娘照顾不周,让她生气了。

这个姑姑嫁到黄姓一大财主家,我们家道中落,我姑姑也不管我们会怎么想,便唱起山谣:

“先日有钱坐高轿,今日冇钱赤脚行。先日有钱钱当纱,今日冇钱郑知差。”

我娘无言以对,默默地杀鸡宰鸭努力献殷勤。歌谣传到我兄弟三人耳里,气得直咬牙。

我爸这一倒下,我们家里就狼狈了。

三哥的发型乱了起来,四哥也不用装模作样去上学了,天都要塌下来了,地主家还有余粮,我们家没有。

族里好像有人来过,后来隔三差五的来,高峰期一天上来四五趟。我爸一直卧在床上接待,接待时关上了柴门,不准我们进去,娘也不行。起初我娘还以为是族内派人来探病的,后来发现不对,神秘兮兮的样子。

我们家茅屋本来就破旧,四处漏风,下雨会滴水,冬天会灌风,我爸他们的谈话很快漂到了我娘耳中。

“一定要把他弄回来……”

“可是怎么弄呢,你看我这身子。”

“不用你出面,你先写封信,家里会派人去。”

“可是钱还凑不够……”说到要用到钱时,我爸有意压低了声音。

我娘看到他们叽哩咕噜的说了好一阵,似乎有了什么结论后,族里人才走。

有个老爷爷穿了一身长大卦,手里拿了支大烟斗,昂首挺胸往外走。我娘赶忙起身,低着头立于一侧,轻轻的说:“伯公您走好!”

我们家是当地望族,家规很严。搬出祖屋后,家里每天考虑的都是吃饭问题,那些清规戒律倒像不存在一样,我爸也不讲究这些,但是家族来人就不同。

祖屋可大了,占地有20来亩,三进院落,中间为主厅,两边有横屋。那时农村实行宗族管理社会,主厅是议政厅,家族大小事宜在这里決断。横屋仅供家人饮食、休闲、住宿。没有族内长老同意,妇女是不能进主厅的。

山里有句老话叫媳妇熬成婆,没有熬成婆时,妇女没有说话权,平常进出也只能两边横门走,见到族中老大,必须立于一侧让长老先行。这次因为我爸摔伤,族里才派人过来议事。

我娘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起我二哥的事,好像说要请他回来什么的。我娘还在纳闷,为什么要请他回来,他在南洋好好的。我二哥出门的时候跟我娘说,他去找我大哥。

我大哥也会做衣服,本来想家里这部衣车是要他接班的,后来有一阵下南洋热,就像我们现在挤深圳一样,我大哥跟着就出去了。兵荒马乱的,听说外面还有东洋鬼子,听说东洋鬼子杀人不眨眼呢,搞得村里人心惶惶,特别家里有人出去的。

大哥出去后好些年没有音讯,家里正在着急,后来来信了,说他在南洋娶上心婆了。

路途实在是遥远,一封信都要跑半年。我大哥在信里头还跟我爸说,路太远了,没回来拜谢祖宗,要我爸代办个仪式云云。

我娘长舒了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后来我大哥又有来信,说买了几部衣车请了几个工人,办起了制衣厂。

我娘更是高兴,心里想,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我大哥娶上媳妇后,我娘念菩萨念得更勤,闲下来就念。我问:“娘,你天天念菩萨,菩萨真能听到吗?”

我娘脸一下虔诚起来,非常认真的说:“当然听得到,观音菩萨飞天飞地,什么事她会不知道?”我半信半疑,有时跟着我娘去拜观音,便盯着菩萨看。菩萨真好看啊,穿着裙子,脚踩金莲。我心里想,这么好看的女子,真有那能耐吗?

想着儿子出息了,二哥说去找大哥,我娘也没放在心上,准备了些干粮,按山里规矩蒸了几个鸡蛋,祝二哥一路平安。

我娘还在想呢,再过些年,我家先生也可以像那些大老爷们一样,拿个大烟斗,穿个长大卦,在自己的田地里走啊走的。

说不定能穿上他说的像鼻涕做的绸衣呢,想到鼻涕,娘就觉得好笑,忍不住嘻的笑出声来。我娘想,再过些年,我也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娘想想就开心,想想就得意,一想起高兴事,就会想到我姑姑那句歌谣:

“先日有钱坐高轿,今日冇钱赤脚行。先日有钱钱当纱,今日冇钱郑知差。”

我娘常跟我说,我姑姑真是能耐,张口就是歌,要我学着点,认真读书,要有书香世家的样。

这些天总听到我爸在叹气,时不时的唉的一声,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沉闷起来,像罩上了一个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事实上我爸的压力更多的是来自家族。富不过三代,我曾祖父家财万贯,可是到了我爸这,家规都不讲了。

我爸像很怕那位穿长大卦的,每次来都点头哈腰。穿长大卦的也总是声音髙分贝。

我曾爷爷生三子抱一子,我爷爷是抱子。曾爷爷家财万贯,就缺个功名。

听说有一次参加鹿鸣宴,在宴会上排座席时安排坐到下厅,当时就觉得是生平大辱,回来后就没少把心思放在教育上。兴办学堂,聘请私熟,逼族内青年考取功名。在我祖屋左侧,我们平常上学的地方就是这间学堂。

众位看客可能并不知道什么叫鹿鸣宴,我先科普一下。鹿鸣宴是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有饯行、励志和礼遇贤才的意思。起于唐代,明清两代沿袭唐例,清代更为隆重。宴会由省里的最高长官巡抚主持,既宴请新科举人,也同时招待考官、各乡绅名士。

清朝要取得秀才功名并不容易,那个时候以考八股为荣,比如民国初年,陈独秀和当时的北大校长蒋梦麟都是前清的秀才,陈独秀曾经问蒋梦麟考的是什么秀才,蒋梦麟回答是策论秀才,陈独秀非常得意,哈哈大笑,说自己考的是八股秀才,比策论秀才值钱。蒋梦麟连忙作揖。

我爷爷中的是八股秀才。为了这个功名,据说我曾爷爷是煞费苦心。我曾爷爷对他自是钟爱有加,当着全家族人说,我不但生前对他好,我死后还是要对他最好。

我爷爷也死得早,比我曾爷爷还早。曾爷爷后来在主持分家时,果真把最好的田地分到我们这一房,实际上这为后来家族不团结埋下伏笔。

曾爷爷走后,族内长老一合议,把田地又拢在一起重新分配。山坑田,收成不好的分给了我们。我爸这代有点像族内二等公民。

我爸后来有句话说,山小水小人也小,其实都物有所指。族内那些人走后,我娘进去见我爸。我爸见我娘进来,淡淡的说:“老二出事了。”

我娘紧张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我爸说:“我也说不清楚,听说外面抓了好多人,好像是说,又闹共匪了。”

我娘伤心起来,泪水从眼角淌出,她说闹共匪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家老二是去找他大哥了。

我爸说:“没有。”

我娘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爸说:“现在还不知道,家里好像收到信了,要花点钱去保。”

我娘苦着脸说:“我们哪里有钱?”

我爸便不再吱声,转了下身子,好像还是不舒服,我娘关心的问:“还很疼吗?”这时,三哥走了进来,他好像也听说出了事,问我二哥怎么啦?

我爸说:“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那天晩上,我又听到我爸和娘压低着声音说事,好像不太愿意让小孩子听到。不久,便听到我娘在轻声抽泣。我爸也在叹气。这个晚上,我肚子是真饿了,但是我一直不敢吱声。

第二天一早,我要去上学了,我爸拿了根木棍当拐杖,好像兜里还装了些东西,跟我说:“走,我跟你一起去上学。”

我高高兴兴的跟着我爸走,看我爸走得辛苦,不时过去扶一下。我哪知道从此以后我就要受苦了!

那天我爸到了议事厅过了地契,把那块田正式卖给了那个穿长大卦,拿着大烟斗的族内长老。

(三)铁血红军

“河畔雪飞扬子宅,海边花盛越王台。”这是晚唐诗人许浑所作《冬日登越王台怀旧》。

晚唐的某年冬天,雪花纷飞,居然飘到了珠江南岸。据考,诗中的“扬子宅”就在我们今天的珠江南岸,即现今海珠区。

历史上广东究竟下过多少次雪,有记载的真实不多。可是这一日,粤北山区又都飘起了雪,冬夏常青的松树和柏树,罩上了一层白衣,便如堆满了沉甸甸的一个个雪球。

我爸一早起来,看到窗外的雪地上,居然布满了凌乱而闪烁的脚印。脚印一直朝往祖屋的那条小路延伸,看上去约莫有七八个人。

跟着脚步印痕,雪地上出现有点点殷红,好像有人负了伤,出血了。我娘出来看到雪地上有血,心里一直打鼓,突然想起前些天传开传得沸沸扬扬的闹共,心里不安起来。

听说隔壁村有一幢跟我们祖屋差不多大的,也是我们亲房,屋子里屯满了粮食,一把火被那家地主点火烧了。那家地主思想激进,领着游击队上山,白军上门剿匪,他不想被白匪捡个现成,干脆放了把火自己把它烧了。也有说是白军发现那家人通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喝令士兵放火烧了。

形势似乎日见日紧张起来。

我爸也不出去做衣服了,财主家不添衣添制机枪了。那些长老手里拿杆烟枪,腰上別了枝驳壳枪,走起路来更加威风了。

我娘试着催我爸出去看看,说:“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二究竟怎样了?”

我爸腰已好了许多,跟我娘说:“再等等吧,银票都交到他们手里了。”

我坐在门口发愣,我开始有些怀疑,这雪地上的血是人血还是什么猎物的血呢,如果是人血会是谁呢?

我爸糊弄了几口米糊,便真的出去了。我怯生生的望着我爸的背影,那腰管犹似立不了很直,但充满了力量。

只要我爸在,天就不会塌下来。

我爸这一走便走了些日子,我娘时不时的站在门口望,又催着三哥出去一趟袓屋打听悄息。

我爸不在的日子,我便紧挨着我娘睡。爸在的时候,我们也都睡在同一屋里,每晩听娘说话,听她说东,听她讲西,家长李短的,到了半夜,村里夜深人静,只有细风月光,在窗口响着亮着的时候,我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夜到天亮,睡眠质量是高度漂亮。我爸这一走,山里的夜风别提有多大了,夹杂着许多许多不知名的叫声。

我便死往我娘怀里钻,我娘用力抱紧我,我还是觉得害怕。听到有狼嚎一样的叫声,我娘的身子好像也在瑟瑟发抖。我心想这下完了完了,我娘也害怕了。

可我一想起我爸说的话,山里断不可能长出害怕的人来,我心里突然便充满了力量,把我娘用力一抱,仿佛这样我娘就会生出力量来。

第二天一早,我跟着我娘到菜地浇灌,突然我发现有些不对,大喊一声,说:“娘,娘,你看这是什么?”

我娘愣愣的看着路面被压了一层被车轱辘滚过似的路面,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车轱辘印一直往祖屋方向前进。

我三哥回来每次都会报告外面的事情。三哥说村里多了许多警戒,扛着短枪的长老们行色匆匆,似乎见到外人也不太讲礼节了。

我爸还是没有回来,我们只能耐心的等。

我最不喜欢晩上了,黑漆漆一片。那天半夜突然听到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我娘也听到了,我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总担心这声巨响会跟我爸有什么关系。那天晩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老睡不沉,仿佛梦见我爸,醒来虽然不记得细节,回想起来好像是我爸要跟我告别,要我像个男子汉有担当,照顾好我娘似的。我便自己惊出一身冷汗,看天色已蒙蒙亮,我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出去一趟,问问高分贝伯公我爸究竟怎么样了。

天亮后不久,我三哥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大声的喊:“娘,娘,红军来了,红军来了,红军和我们打起来了。”

原来昨晚上的炮炸声我三哥也听到了,一早醒来出去祖屋打听悄息。不得了,大白天屋门紧锁,村里布满了岗哨,戒备森严。

昨晚上红军在对面山上挂起了大炮往我们祖屋轰,祖屋大门两块用大青石块开凿的两块门屯,有一块中了棵炮弹炸缺了一角,门屯上似乎隐约可闻有一层淡淡的火药味。

二哥说好像前段时间添制的机枪挺管用,红军没坚持打下去,天没亮就撤走了。

那天我惊奇的发现,路面上又出现了有车轱辘印。这次我没跟娘说,悄悄告诉了我四哥。四哥也压低声音跟我说他昨晚的见闻。

四哥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从我们家门前过,车轱辘上压了杆松树大的东西,高仰仰的对着天空。那帮人行色匆匆,好像在急促赶路。

我吓了一跳,不会是有鬼吧!我心里想,惶恐的问起四哥来。四哥把嘴巴俯到我耳边,悄悄的说:“我还看到二哥了。”

我急切的问:“啊,在哪?”

四哥说:“我看到二哥就在那群人群里。”

我这才有些安定,我说不可能,二哥回来怎么会不进屋呢?四哥说真的,还跟我打起赌来。说:“二哥俯在窗台往里面瞄,鬼鬼祟祟的,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四哥说二哥瞄了好一会才悄悄跟着队伍走了。我心里想,这怎么可能呢,老爸都还没回来呢。我跟娘说起四哥见闻,娘便紧张得不得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娘说:“你们可千万别嗐说呀,可千万别往外瞎传呀!”

见到四哥,娘又跟他说:“外面听到那可不得了了!”我便不敢再吱声了,心里更多了许多疑问。

关于那个车轱辘上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门土炮,我们祖屋那块用大青石开凿的门屯,就是被这樽大炮轰缺了角的。

那日晌午,我又去查检了一下那些车轱辘印。

这些车轱辘印起初从山里出来,现在又往山里面去了。

往山里看去,你看那大山深处,丛林繁茂,大雪并没有压跨这一片青葱锦绣。寒冬时节,仍旧盛放着勃勃生机。

二哥走了好些日子了,走前他跟娘说,他出去找大哥。我爸支持他出去。这个时候,家里也不见得安定。

闹了好长一段时间赤匪,隔壁村更是打得厉害。红军攻了好几幢大楼,在隔壁镇建起了苏维埃政府。

一切似乎都在发生变化,我们这个古老的村落,也变得骚动起来,磨刀霍霍。

冬至大过年,可是那年冬至,我爸还是沒有什么消息,族里又来过几批人,扛着枪上门。那个声音高分贝的老伯公也来了几次,背着支短枪,手里拿了杠大烟枪,渡着方步,大摇大摆的走来。

我爸不在家,老伯公便高分贝地跟我娘说话,更是居高临下。

“我说你家梅苑,不打招呼就出去了,现在怎么滴,还没回来吗?”

我娘畏畏诺诺的说是。那老伯公又说:“你家老二,哈,你家老二,哈哈,有消息了没有?”

我娘说:“伯公,不是说家里人在弄他出来吗?”

老伯公说:“这个,呵呵,这个,在弄,在弄!”高分贝老伯公不断的打哈哈。不一会,外面有人查看到路上的车轱辘,急匆匆地冲进来,说:“老爷…老…老老…老爷,外面有情况。”

高分贝老伯公兴冲冲的冲出去,盯着车轱辘印看了好一会,自言自语的说:“嗯,山里出来,又钻山了,这帮赤匪。”说完往地上吐了一口水。吐完口水后用眼角往我们家几个身上扫了一圈,带着那帮人走了。

老伯公的眼神让人害怕,他们走了以后,我们都有一种恐慌——也不知道是对高分贝伯公的恐慌还是对未来的恐慌。我害怕再也见不到我爸、我大哥、二哥,我甚至害怕再也见不到家里我娘我三哥他们。

冬天过后便是春节,我们中间,几乎谁也不知道,我爸现在究竟情况如何?我们都担心我爸春节前能否如期回来。

有许多传说,但没有一个人能证明哪一种说法是正确的。如果从此我爸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家,那么,往后的岁月又将如何应对?一切都是无序的。紧挨在眼前的未来,竟是茫然一片。我惶惶不安起来,像一个打洞打到绝路上的耗子。

那些日子,三哥的头发开始蓬松的搭在额头上。我爸走出去后,他被我娘当大人使呼,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不堪重负。

我们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未来感到一片缈茫。我娘开始考虑是否自己出去走一趟——虽然家族不允许女人干政。但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整天心里惶惶不安,娘还生有二个女儿,生下没多久就送人当童养媳了,家里留下三个小男孩,都还是没有主张的主。

只有四哥好像没有太大的焦虑,依然整天忙得汗淋淋的,不时往家里添回些新鲜的河鱼。

那些日子,我觉得家里比任何时候都大,都空。

我将很多时光流在床上。我在床上就更能想起我爸在家的温暖。他总把被子帮我好好的扎紧,不至于漏一点风进来。他还常常夹紧了我冰冷的脚,好像他从来没怕过冰棍一样。

这一天,我大伯走上门来,将我三哥叫到身边,说道:“别晃荡了,进城去找下你的大舅吧,求他在城里找个临时工,边打工边打听你爸的消息吧!反正我听说被关进笼子了。”

我大舅在城里开了间熟肉铺,有些人面。

我娘便求着我大伯向高分贝伯公打听,娘说高分贝伯公一定知道,原来家里有事,一直都是找他的。

三哥好像对未来一下子清楚了似的,但他一走,我娘更是忐忑不安起来。家里一个个出去,又一个个失踪,她都不知道等着她的下一个意外究竟会是什么。

没过几日,那位扶着我爸回来的温坚冲进门来,说:“钟姨,梅叔有消息了,梅叔有消息了!”

三哥到县城做临工,终于打听到我爸是给县保安团抓走了。托我大舅往家里报,传到温坚这,温坚便第一时间赶来报告。

我娘说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早我随了娘回祖屋找高分贝伯公,伯公好像一直在打哈哈,说:“你们家老二投共了。”

我娘说:“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家里不能一日无主呀!”

高分贝伯公说:“这个嘛…这个嘛…这个早跟梅苑说了嘛,要请二哥回来!”说完又跟我们说:“要花点钱,你们家还要再凑点钱啊!”

我娘没了主张,又过了贴子,我跟四哥都按了手印。我们家的田地不多了。

又拿了些田地后,高分贝伯公不好意思不出去活动了,听说第二天就坐了高轿出了门。

二天后,他让人传话过来,要我四哥马上去找他一下。四哥便去了,他对我四哥说:“找到你爸了,在牢里,还要些钱打点,回去跟你娘说一下吧!”

我四哥匆匆往回赶,回来没敢找我娘,直奔我家大伯家了。我大伯说只能让你娘再凑凑了,还是人要紧啊!

那晚我娘哄我们睡觉后,独自一人跑到茅草屋前的小河边上,我娘慢慢的躺在河坡上,心在一次次撞击地面。“家里不能一日无主呀,一定要让先生回来!”

那天晩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个高分贝的伯公,我隐约觉得伯公在这一路做了不少动作,让我们家一步一步陷进了深渊,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我睡不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茅屋,坐到了门槛上。我并不知道我娘就在前面的河坡上发呆,我想等娘回来再一起睡。

月光在前面的林子里,像被罩在网中的一只丰满的大白母鸡,远处水中的鱼跳,反而将夜衬得静如万年的沉睡。

我好想说:爸,我想吃鸡。可是那段时光离我好像越来越远了。我越发想念起我爸来。

我终于累了,回到床上,面朝大门睡了。

(六)接爸回家

我面朝大门睡了,好像娘随时进门,我就能随时知道似的。

第二天一早娘把我叫醒,说:“走,我们去接你爸去。”

我跟着娘走出大山。这是我有生第一次走出大山。路上很让我大吃一惊,原来走出我们村要上那么陡的斜坡,一上一下,崎岖曲折,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约行了60华里地到了县城,天巳经黑了,见到我大舅。我三哥第二天才过来见面,我们一起去接我爸出来。

这些日子我似乎又高了些,我也隐约知道捞我爸出来,几乎变卖了家里全部田地,不说三月荒,平常日子也难得过了。

但娘说,家不可一日无主,只有爸回来了,我们才能过得踏实。

我爸出来后,我才知道,那天,爸一早踩着那片脚印出门,寻找我二哥行踪。

雪花仍旧在飘,雪地上那片脚印显得很是凌乱,只有那一滴滴殷红的鲜血高洁脱俗,宛如盛开的一朵朵鲜花。

爸出去找了那位高分贝老伯公,老伯公给我爸指了条路,带上他写的介绍信,到县城找保安团,说我二哥就栓在保安团里。

我爸行将上去,报了名字,交上介绍信。

那帮保安团凶神恶煞般围了过来,当头的拆开信瞄了几眼,突然喝令,把他给我绑了。

进了大牢我爸才知道,他被定为赤匪家属关起来了。关于这个消息,正是那位高分贝伯公在信里通报的。实际上我爸等同于自投罗网了。

大牢里还有别的一些家属等着保释。问起我二哥名字,大伙纷纷聚拢了过来。我爸这才知道,二哥在那边还是个不小的人物。

但在二哥身份还没完全曝光前,仗着我堂大伯的身份,家族对我爸还是可以保释的,只要愿意花点银子。

我堂大伯是国民党少将旅长,黄埔六期,是我小时候极端崇拜的英雄,也是我们家族百年罕遇的人物。

联系不上堂大伯,我爸便写信向老伯公求救,实际上保安团早把通告发到我们祠堂了。

那时农村实行宗族管理,祠堂就是权力中心,宗族就是独立王国。但是,高分贝伯公隐而不发,盯着我们家那点田地了。

我爸吃了哑巴官司,却也不敢吱声,二哥的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呢,隐忍才能保全性命。

第二日一早,我爸捉了几只大母鸡去拜候长老,重心放在最后我这个高分贝伯公身上。

我缠着我爸一起过去,太久没跟爸一起,我一刻也不愿跟他分开了。

我跟着我爸进了我们祖屋。这可是我们家祖屋啊,严格讲这也是我的家呀!

我们家祖屋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在我们这一带,见不到第二所这么大规模的住宅了。它深深地刻下了从前富有的痕迹,虽然旧了一些,但依然给人一个“大宅”的深刻印象。

正房极高大宽敞,我爸指了指二楼那间屋子告诉我,那就是当年我爷爷的专用书房了。

整屋的墙都是由小青砖一快挨着一块,平着、实实在在地垒成的。今天这些小青砖已没有砖瓦窑烧制了。

就连房顶上盖的,也是今天的砖瓦窑不烧的弧形小瓦。梁柱檀条都是上等的木料,东房和西房用木板从下到上全隔开着。东西两厢房盖得是一模一样,比正房矮瘦了一些,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材料。

门口那块门屯仍旧缺了只角,院子很大,门外下了一个塅,就是一亩亩上好的稻田。

到了祖屋已近中午,我爸在里面也没受多少罪,反倒把腰养好了,走起路来挺直了腰杆,只是人瘦了许多。

刚开始高分贝伯公不在家,后来听说我爸上门拜候,兴冲冲的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高分贝地说话,人没见笑声已经先到了,哈哈大笑,洋溢着得意的气氛。

“唉呀,唉呀呀,是梅苑回来了,高兴,高兴,哈哈哈哈!”

我对这高分贝伯公天生有种底触,怒视着他,一声不吭。

老伯公说:“呀哟,少公子怎么啦,少公子怎么了,爸爸回来不高兴吗?哈哈哈哈!”

我爸示意我喊人,我咬紧嘴巴挤出了一句:“伯公好!”心里却在想着,你个老乌龟,等我二哥回来不弄死你。

那天中午,高分贝伯公高调地支使佣人杀鸡宰鸭,留我们吃饭,我爸几次推辞都走不了,整个饭局都听到高分贝笑声不绝于耳。

我恨得心里直冒烟,也没吃什么,小心盯着他们,心里想着要保护我爸,只想着若是有了情况,便冲上去跟他们拼命。

我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财主们还在忙着添枪枝。有几户人家还养起了高头大马。人骑在上面,再背上驳壳枪,真是威风。特别是吃了鸦片后。

我爸回来后,三哥也回来了,好像家里有了主心骨,一切又不用自己操心起来,家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波澜不惊的时代。


(七)将军他爸死了

村里一早传开消息,说大将军的老爸过世了。

大将军是我堂大伯。堂大伯是黄埔六期,国民党少将旅长。

抗战胜利后,堂大伯不愿跟共军干了,用咱山里人的话说,不愿鬼打鬼了,籍由他父亲过世,便告老还乡,回来守孝三年,在地方当了县长。这是后话。

那段时间,堂大伯兴办学堂,实行二五减租,做了些政绩。

堂大伯嘱咐家人借出的粮食,基本收回成本就行了,不要招惹穷苦人家。那年月实行宗族联保呢,血浓于水,虽然轮不到我们借他粮食,兴办学堂、二五减租概都不搭边,但始终脱不了关系。

战后我被保送入炮校进修,正当人生轨迹渐入佳境,老家有人举报,说我家大伯当的是国民党高官。这是事实。

因为与国民政府那层关系,整个家族被大范围的内定了阶级,说是“白派”的,无论地主还是贫农,都受到限制。有很多已经被乡里批斗了。

在那样的环境气氛中,只要是“资产阶级”,在那个时代那个氛围,就会受到群众公审。公审罪名的合理性似乎也没这么重要,这是那个时代的氛围,那个时代人的无奈。政委约我谈话,原来的所谓根正苗红,似乎不作数了。

堂大伯中等身材,两眼含威,言谈举止那份气魄,是我以后几十年生涯罕有再遇。他的存在,给我们家族带来了莫大的光彩。

大将军老爸一过世,村里沸沸扬扬传开白事大办的消息,听说大食堂要开放一个星期,来者不拒。

消息传开,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世界变得像一口快戽干了水的池塘,满塘的鱼露出了一线线青色的脊背。这些鱼全部开始急匆匆的游了起来。在一些稍深的水道上,它们形成细长的队伍,挤挤挨挨,其游动状,让人深深理解了“鱼贯而入”的本意。

与惊慌的鱼群不同的是,在行动中,我们充满着希望和兴奋的意味。

我们当然知道堂大伯一家的悲哀了,但是,我们太久没沾腥味了。知道我们嘴馋,那些帮工端上一大盘一大盘的肥猪肉,里面杂了些咸菜,咸菜浸透了猪肉味,居然也不再那么讨厌了,直吃得我们嘴油光光的。

吃饱喝足,我们就去看热闹。与其说看热闹,倒不如说听热闹,到处人声鼎沸。

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些吃饱了饭的,嘴巴一个个油光光的,甚至乎我看那些人的眼睛也都像浸了油似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了许多。

按理说,这么热闹的日子,连狗都会兴奋起来。是的,在锣鼓声中,在呐喊声中,在吭哧吭哧的脚步声中,它们吹蹦乱跳,不时地吠叫。它叫,你叫,都叫,叫成一片了。

说来也奇怪,等鞭炮齐鸣响起来后,狗一条都见不到了。路面上多了很多别着枪枝的狗腿子。那些狗腿子有点蛮横的用脚飞过来,有些人被窜飞了老远。但老实说穿了军装的,却一点也不扰民,尽管是国民党军装。

高分贝伯公当然是主要负责人了,难得将军回来,他东窜西走的,努力的表现,维持秩序。

像他这个年纪这个辈份,他完全可以交待后生去处理事情了,即使在将军面前,他也可以坐着休息,将军决不会怪罪于他。别人问他,他说,唉呀,难得大将军的爸爸死了嘛!他有意没意的总爱在将军面前出现,将军在的地方他的声音总也亮了许多,更是高分贝起来的训斥起那些老实巴交的人来,似乎整个家族,似乎将军爸爸的整个丧事都只有他能调动得起一样。将军感激涕零,坚叔辛苦,坚叔辛苦地感恩着。

有细心人就在他这一唉呀中听出了笑话来,什么难得大将军的爸爸死了嘛,敢情就指望将军家多出点事似的,若是将军悟出其中语境,岂不吐血?若是又遇上想向上爬的狗腿子,借机放一点你的血了,再跟将军汇报你又如何了?

我娘吃了饭便去帮忙做事了。指引一下路人,帮忙洗洗碗,要做的事情可多了。我爸自然也领了些外围的差事。

我们都只有做事的份,近不了身,只听到里面很热闹。我试着往里挤,荷枪实弹的站满了国民党特务呢,挤不进去。那些天据说南京政府都来了不少人,牵着马的,坐着轿的,穿着像鼻涕一样的绸子的,几乎为南岭开阜以来之最。据说唯一有此盛况的,要追索到近千年历史的文天祥南岭驻军了。

直到出殡那天,我们才得幸看到大将军,披着孝服,一直行进在队伍前列。我领了举旌旗的任务,也行进在队伍中。旌旗猎猎,炮竹震天,绵延二三公里的送葬队伍,千年盛况,实在是了不得的盛举。

我领到了一些赏钱,那天算是皆大欢喜,将军要了排场,为人孝悌,我们吃了饱饭又领了赏钱。这是我有生第一次手中拿有钱,自是非常的兴奋。

葬礼结束,将军便回了队伍,平常若是回来,难得再见一面。只是这场喜丧,便似永远的成了传奇,口口相传了。

正席摆了整整六百围台呢!

他一走,我爸又开始迫我读书起来。说,你看你堂大伯,然后又拿出我爷爷的故事,忆苦思甜般,重新温习起来。

话说我爷爷当年年少,并不喜欢读书,我曾祖父那是十分无奈,把先生辞了,严令我爷爷每日必须捡30斤粪片,充作农基肥料。

不用再受学堂约束,我爷爷每天高高兴兴的完成任务,转眼半年,茅坑填满了。我曾祖父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始终苦无良策,某一日,老人家突然心生一计,在我爷爷捡回的牛粪里偷偷塞了石头,然后亲自验秤,检出石头后佯装大怒,把家法请出来了。

我爷爷明知有诈,但是百口莫辩,惊出一身冷汗,甘愿受罚,读书谢过。曾祖父于是重金聘回了先生,将祖屋二楼正间,最好的一间房子辟为我爷爷的专用书房,日夜陪读。

我曾祖父日夜督阵,常偷偷搬个竹梯,爬上二楼从窗外往里检查,发现不妥,那是决不轻饶。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培养出一个秀才。

书香入院,方成世家。还有点像大族的样的,就是关于读书了。比如送我读私熟,我们家是要出份子钱的,假若某一日我考得功名,再往后的费用便由众租供了。这是来自我曾祖父的一大创举。

有了后面众租做底气,我爸更是逼得紧,不惜重金的想把我打造出来,重振家风了。可是要维持今日,又何其艰难!

我们家终于成了租地的雇农了。三哥仍旧喜欢把头发整得油光油光的,四哥却几乎成了家里的主劳力,在父亲的坚持下,我仍旧啃着书本,时不时的好没来由的生起闷气来。

我爸也不多吱声,时不时的问我一句:“想吃鸡不?”我详装生气,爱理不理的。过了一二天,我爸又问:“想吃鸭肉不?”我还是装着生气,而嘴巴早馋出口水来。

你看那大山深处,还有多少你不曾知晓的故事,且让我慢慢为你道来。那正是: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文章已于2019-11-26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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