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经常说的一个词,不容易。说我妈妈不容易,说我不容易,说爷爷奶奶不容易。我常开玩笑说,你敢娶我,更不容易,你的爸爸妈妈也不容易。
一个词,把所有人的疾苦都事无巨细地包容起来,真的不容易。试想,我们从在娘胎里时就开始了不容易的生活,闹得妈妈难受着却还要坚持着这个不容易的生命。分娩时刻的痛承载着妈妈最大的不容易,成全了我们期盼来到这个世界的心。唯有不容易,才能成全希望。
一个人的生命静好如初,必定会有一个人在背后默默付出,爸爸承担了一切,成全了我们难得的快乐童年和没有杂念的青春。有人说羡慕我们有个好爸爸,我感恩此生能成为他最爱的女儿,却并不希望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承担,那些岁月只能让我们过的安宁,却不能让他过得省心,他太不容易,我们只能用尽我们的力量维护那种安宁,给他的帮助太小太小,虽然他感受得到我们的心情,最终也没能给他什么,让他孑然一身而去。如此一来,说羡慕的人必定不想要这种结果吧!
生命就是如此,总会让人猝不及防,想要一辈子的平淡如水,也真的没那么容易。
一场手术,不幸中的万幸,甲状腺恶性肿瘤,再晚几个月,直接恶变为癌症。手术医生说的原话。在体检的时候,外科医生说的话,我不怎么担心,感觉还好,应该没什么问题,工作生活照常。就那几天,哥哥辞职回来,拉我去医院复查,找关系,直接结果是必须尽快做手术,不管良性还是恶性。直奔回家入院手术。手术前活蹦乱跳,手术后昏迷不醒,神志清楚,却动弹不得。头重重的,鼻子里不舒服,被塞着氧气管,颈部更难受,被什么东西覆着,好像还有裂口疼痛的地方。耳边不停地传入声音,麻醉医师喊我的名字,怕我睡着了。出手术室时,只有哥哥在,不用看到他我都能想象出他会怎样地不知所措。手术床推到病房,护士在耳边说,聂婷,试着挪动身体,看能不能到病床上。我试着照做,回到病床上。没有睁开眼的力气,只是凭着感觉做到的,旁边病床的人声不断,我却又昏昏沉沉。
哥哥看着我吃力的样子,心疼地说,为什么老天爷会让你这么善良的孩子生病呢?以后再不丢下你一个人了,以后好好陪你,再不离开你。听着这些话,我更难受,毕竟不是他的错,不该由他来承担。哥哥不时喊我,医生嘱咐的,我用尽力气动动手动动脚,告诉他我没事,他才安点心。那一天,我都没怎么睁开眼睛,没有半点力气了。但耳边的声音能感觉到,公公婆婆都在着急,哥哥竭力保持着镇静。
手术后,身体冷热不定,声音说不出话来,每次我要说话,哥哥把耳朵凑近我的嘴巴,才能知道我要什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哥哥一会儿给我加被子,一会儿又开空调降温,一会儿又关空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我给冻坏了,或者给热坏了,全然不顾旁边病友的状况。就想着这样的场景,心里除了暖暖的,还有些心疼。因为我的一切本不该他来承受。这样一想,心里就开始不安,内疚,想赶快好起来,他就不用这样为我担心了。
第一天最难熬,吃不进,总要上厕所,身上插的管,又不能取,只能用便盆,全是哥哥伺候。突然感觉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连起码的个人生理需求都要依赖哥哥,心情很复杂。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自己,不怕伤,不怕病,也不怕疼,怕的竟是看着别人为我做着一切,自己却使不上任何劲儿。
往后的几天,慢慢恢复,除了说话不方便,颈部疼痛,吃饭不能用力,其他的都没什么不适。没敢让妈妈回来,她总勾起我最脆弱的那一面,我怕面对不了自己的脆弱。叔叔阿姨们都去看了我,哥哥家的亲戚也都去看了我,太多的受宠若惊,太多的承受不起,毕竟这是我的事,不该让他们担心,毕竟我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如此不对等地疼惜,除了感动,另带几分惶恐。
公公之前听说我给自己买了保险,问我看能不能赔,估计能赔多少。说实话,我压根儿都忘了这茬,提起了,就开始和哥哥两个人研究条款。结果没出来之前,保险公司说不能确定能不能赔。哥哥就说我笨,总是上当受骗。我撅着嘴说,是啊,也被你这个天下最大的骗子给骗啦! 然后自己就躲一边偷着乐。
结果出来了,甲状腺恶性肿瘤(甲状腺乳头状癌),一家人恨不得渗出一身汗,医生告知说,这是当今的高发病,还好没等到疼痛时才治疗,不然扩散了,就没这么幸运了。目前不用担心,已经切除了右边的甲状腺,左边还没发现异样,关键是还没有宝宝,最好保留一半。配合吃药,应该问题不大。这是所有恶性肿瘤里唯一一个能被彻底治愈的恶性肿瘤,如果扩散为癌,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够根治的癌症。显然,这些话是给他们的安慰,也是给我的安慰。这些话是哥哥转述给我的,那个花生米大小的肿瘤也是哥哥亲自端到化验室去的。
当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却并没有担忧,相反因为是恶性肿瘤,我还惊奇地说,可以理赔了。让大家的心里放心许多。婆婆却说,理赔不理赔都不要紧,只要你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好。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说,人家娶媳妇,一到半年添孙子孙女。我却得个肿瘤让大家担心操劳。婆婆怕我心里不好想,说,不着急,不着急,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先。
祸不单行,就在出院的当天晚上,妈妈打电话说她的钱包被人抢了。电话里,她在哭泣,听不清她说什么,哥哥接的电话,我的嗓子不行。知道这个消息后,我的情绪很烦躁,怎么这么多事,还好有哥哥帮忙处理,哥哥一夜都没睡好。哥哥却说,还好威威在武汉,可以帮我妈妈好多事。都这个时候了,他却想的竟不是自己,又想想我妈对他的态度,一点都不公平。
出院第二日到了武汉,准备去人民医院找专家咨询,我妈和我弟也去了,想知道我的情况怎么样。因为嗓子不好,说话要让妈妈听到,得用尽力气。我问妈妈到底怎么回事,她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待她说完,我就说,每天晚上往我那儿去,拎个小包,打扮又喜欢时尚,怎么可能不被人盯上。我的地方是香的还是神仙住的?偏深盯着我的不放,换个大点的包,钱包放里面总要好些,穿着沉稳一些,大晚上的花枝招展正是招贼惦记。我妈却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是为了取钱给我,说回去看我,我不让她回去,放在包里几天了,哪里知道会被人抢。我气不打一处来,说取了钱回我住的地方放好不就行了,你是不信任我还是宁愿被人抢?弟弟觉得我大动肝火的性情太伤身了,他说了一句我倒现在都释怀不了的话,他含着怒气带着些着急说,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你的这种脾气。嗓子疼,心里委屈,满腔怒火,哥哥递给我的一瓶水,没喝两口,拎紧瓶盖,猛地往地上一甩,滚出好远,怒火冲到极限,是的,我活该,我咎由自取,好了吧!你呢,一个人天高皇帝远,多自在。妈妈为你拼尽她的一切,甚至想用我的一切换你的一切,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这些年她的担心,你关注过吗?那一刻,在心里,我对妈妈更多的是怨,对弟弟,却是恨,恨他用我对他的信任一次次伤害妈妈,从而间接让妈妈一次次伤害我,这一直是个死循环,而这次的疾病应该是结束点。失去了爸爸的妈妈,对弟弟的性格了如指掌,怎么忍心再失去女儿?
弟弟又说他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不用我操心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哥哥一整晚都在找线索弄到妈妈的身份证号码,没有身份证号,一切都白瞎,不然报案立不了案,挂失账户也无法挂失。因为嗓子痛得难受,就没有说什么。
最后还是哥哥缓解了这些矛盾,但我对妈妈和弟弟,现阶段还是少牵扯的好。在心里隔了一堵墙了。
前不久,妈妈说抢劫犯找到了,钱追不回来了,警察说给那个抢劫犯判5年。妈妈仿佛释然了,我却很奇怪,总想着把我的东西塞给我弟的妈妈对别人到是慷慨啊!算了,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随便她了。
养病的这段时间,梳理了好多心里积压的问题。我把一切的不顺心都自己吃掉了,剩下的顺心都变成了大家说的幸运和幸福。但我知道,看故事的人都不会愿意把自己手里的牌和说故事的人换的,对吗?因为你们也是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一切换到了一个王或是一个炸药,对吗?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也没有一个人手上都是王牌,毕竟整副扑克中只有两个王,还分大小。所以所有的幸运和幸福都是自己拼死守护的,你自己不肯拼,不肯守,定然什么都不会有,或者就算有,却从不会觉察。
感恩一切的不容易,让我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