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四月,老皇帝病逝,冶王以雷霆手段肃清朝中异议登基称帝,史称晋元帝。然登基不过半年,为奸臣所杀,成为晋国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
——《晋国史载》
晋国的绥安侯是个大奸臣,名唤郑延。
郑延性情乖张,行事狠辣,是晋元帝萧冶安插在朝中监视重臣、维护皇权统治的爪牙。
皇帝不便插手的阴谋郑延代之,皇帝不便造下的杀孽郑延代之。久而久之,郑延就成了晋元帝身边的第一大红人。也成了朝中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众人闻其名,只道是无恶不作、十恶不赦。
却不知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人,也曾有侠义心肠。那是在他十岁的时候,为了救一名被自己亲生父母抛弃在荒山野林中的病女孩而差点命丧猛虎。
天有不测风云,还没等他把那名病女孩带回家,府中下人却先一步带来他爹娘锒铛入狱待斩的消息。两个小孩在忠仆掩护下狼狈逃出江南,不过朝夕间,郑延就成了个孤儿。
自此,郑延与病女孩相依为命,流浪世间,直至得机缘入朝为官。
病女孩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曲平意,姓氏是她自己的,名字却是郑延为她取的。他说世间意难平之事太多,生母不容、含冤入狱便是其一,只愿这个病女孩往后所遇之事皆可平。
在他细心呵护下,病女孩儿转眼间就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郑延工于心计,喜欢在官场玩手段,入朝为官不过几年就把当年陷害郑家的所有人送进了监狱待斩。不论他在外如何心狠手辣,那些阴暗腌臜的手段却从不在曲平意面前使用。
曲平意不喜欢官场生活中的尔虞我诈,刚过及笄,就带着郑延送的软剑去闯荡江湖。然而不论她走多远,郑延一封寥寥几笔的信总会把她唤回京都。
青梅竹马长大,总是格外默契。
唯一让郑延心存遗憾的是,曲平意总是喜欢叫他哥哥。
建安二十四年初,郑延受命维护晋元帝的统治,使尽一切卑鄙下流手段陷害忠良,肃清异党,首当其冲便是以蘅王为尊的丞相府。除此之外,还不断派人暗杀出征南蛮的蘅王殿下。
萧冶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尽在郑延计划之中。
然而世事无常,曲平意救下了重伤的蘅王!
那个在郑延羽翼下长大的姑娘,不仅把他要杀的人给救了,还暗自对其萌生了情意!也不知郑延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时是何心情,总归好不到哪儿去。
隔日,郑延写信给曲平意,约至秦玉楼见面。
顶楼雅间内,郑延漫不经心地品着老鸨拿上来的上好香茗,阴沉的目光落在曲平意身上不怒自威。
曲平意乖乖站在他面前道:“哥哥,你先别生气行不行?嵩明他真的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蘅王,这一路上我一直都试探着的呢。”
郑延轻嗤一声,不予理会。
突然,楼下喧闹起来。
郑延懒洋洋地站起身,踱步至门外,曲平意亦步亦趋跟着,隐隐约约能听见楼下的人正在讨论素有“晋都第一美人”之称的云姝长得有多倾国倾城。
“知道他们在讨论谁吗?”郑延问。
曲平意乖巧点头,“晋都第一美人,丞相府的嫡女云姝。”
郑延面无表情,“错了,是蘅王的未婚妻。”
楼下正在主持“晋都第一美人”初夜的竞拍,锣鼓一敲,众位风流客立马出价相争。
曲平意像是没听到郑延说了什么,看着下方激奋昂扬的众人,直摇头嫌弃,“这些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长得这么戳又如此抠门还想抱得美人归?”
郑延眯起眼睛,似被曲平意故意逃避的行为逗乐,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曲平意一时兴起,以他绥安侯的名义出千金拍下了云姝的初夜!
楼下众人一听是郑小侯爷拍下的云姝,纷纷噤若寒蝉。
始作俑者却是笑得很开心,看着郑延道:“如今这个晋都第一美人是哥哥的人了,只要哥哥不说平意也不说,嵩明是不会知道他还有个未婚妻的,哥哥你……能不能饶他一命?”
郑延:“……”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半晌却憋不出一个字来。
曲平意也知道郑延在生气,小心翼翼磨蹭到他身边,勾了勾他的手指软声软气道:“那可是晋都第一美人啊!哥哥难道一点都不心动的吗?”
郑延:“……”
凉凉扫了她一眼,转身进雅间。
郑延派人散出自己拍下云姝初夜的消息,当天晚上就坐于雅间内静等护花使者前来劫人。来人若是蘅王,失忆必假,就让他有来无回;若不是蘅王,则留其性命察之。
郑延无比希望来人是蘅王,事实也如他所愿。
然而楼中布下天罗地网,还是让蘅王把云姝给救走了。
第二日,郑延寻着他们的踪迹找去城外山林中的一处小茅屋,在林中撞上曲平意道:“蘅王没失忆,昨晚就是他把云大小姐救走的,他们现在是跟你在一起的吧。”
曲平意支支吾吾道:“他肯定失忆了,救云大小姐是出于怜悯……”
郑延不想听她辩驳,挥了挥手,随他而来的黑衣人就往小茅屋的方向搜去。曲平意一见,连忙抱住他手臂道:“哥哥哥哥哥!你就信平意一次好不好?后日!最迟后日!我一定带他来见你!他若是敢去见你,失忆就肯定不是装的。”
蘅王与郑延向来是死对头。
若是蘅王假装失忆,定然有所顾忌,不敢单独去见郑延。
郑延若有所思地看着曲平意,正要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山坡上一道跑开的熟悉人影,瞬间笑道:“平意啊!云大小姐好像看到我们了,你说她把这一幕告诉那个高嵩明,高嵩明是信你还是信她呢?”
曲平意一惊,果然看到了那抹渐失的人影。
当下夺过身旁一黑衣人的长剑,朝云姝追去,边追边朝郑延道:“哥哥,后日去你那城南别院见。”
郑延挑了挑眉,还是带着人回了晋都。
人虽没紧跟曲平意,却对他们的行踪格外清楚。
曲平意见郑延没追上来,毫不犹豫拿起黑衣人的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才弃剑,继续往小茅屋跑。不管云姝回去跟嵩明说了什么,只要手臂上有这道伤,自个儿就能编出千万个理由糊弄过去。
过了两日,曲平意依约带着高嵩明去城南别院见郑延。
一番试探过后,果如郑延所料,蘅王是真,失忆是假。不仅如此,蘅王还一早就在城南别院外设了埋伏,郑延瓮中捉鳖不成自个儿反倒差点成了鳖。
郑延知道那些人不会伤害曲平意,就独自一人在黑衣人的掩护下从密道逃走,赶去城门拦截蘅王出晋都的路。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坏就坏在曲平意对蘅王情根深种到了可为其豁出性命的地步。
士兵死死拦在城门口,严得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当看到对面那个傻姑娘为了救旁人而毫不犹豫在自己脖颈上划出一道血口子时,郑延猛地变了脸色,怒极反笑道:“好!呵呵!我的妹妹真是好样的啊!不但学会了帮着外人对付哥哥,还敢拿自己的命逼迫哥哥了!”
曲平意像是羞愧至极,直啪啪啪地掉眼泪,抵在脖颈上的剑却半分不移。
郑延知道曲平意是认真的,不敢耍半点手段,愤怒片刻还是给蘅王他们让开了出城的路。
望着那些人绝尘而去,曲平意才放下手中长剑,郑延却是直直冲过去检查她脖颈上的伤口,见不是伤得很重才稍稍放下心。
随后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往绥安侯府走,“曲平意啊曲平意!你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曲平意缩了缩脖子,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把自己扛回侯府。
郑延给曲平意包扎脖颈上的伤口时,发现她手上还有一道老长老长的刀伤,当下更怒了,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问道:“手臂上这伤又是怎么回事儿?”
曲平意不敢隐瞒,怯怯道:“自己割的……”
郑延脑子一转,就知道又是曲平意为了蘅王而割的,当下气得心口直冒火!
这个小姑娘,他日日捧在手心里怕化了般地宠着,没成想宠着宠着就成了只白眼狼!胆子也是越来越肥,都敢自残了!若是再给她几个胆子,是不是某天为了那狗屁蘅王都敢来杀哥哥了?!
曲平意知道郑延气极,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哄道:“哥哥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蘅王有未婚妻,平意和他再无可能,也再不会帮着他与哥哥作对……”
郑延气得话都不想跟她说,索性松开手,只专注给她处理伤口。
曲平意忍不住哭出声,“哥哥,我有点难受……”
郑延心一软,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没好气道:“哥哥早跟你说过那蘅王不是什么好人!你自个儿偏偏爱往上凑,他对你难道还能好过哥哥对你?这世上,只有哥哥会对你好,一心一意的好。”
手上安抚她的动作格外轻柔。
在外素来不近人情的郑小侯爷,在曲平意面前竟格外好相处。
郑延城门口擅放蘅王等人离开的消息传入晋元第耳中,晋元帝大怒,招郑延入宫问罪。也不知郑延在皇宫内受了何等刑罚,被人搀扶着回府时浑身是血。
侯府下人手忙脚乱,郑延却是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惨白着脸色只问:“平意呢?”
下人恭敬答道:“一直在一水阁歇着。”
“这几日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出府,也别让她来见我。”郑延面无表情道。
下人连忙应声。
他身上的伤势很重,全拜带有倒刺的长鞭所赐。血肉外翻的糜烂伤口布满前胸后背,一眼望去血淋淋的不忍直视,府医前前后后忙碌了好几个时辰才勉强清理完伤口。
这伤,郑延养了小半个月才逐渐好转。
曲平意隐隐觉得郑延进宫受罪不少,心下很是担忧,便避开郑延的近侍溜进了郑延的房间。
这一溜很是巧合,一进去就碰上郑延在换药。满身伤口早已结痂,像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毒蜈蚣匍匐在玉面公子身上吸食精血,一眼望去恐怖如斯。
“哥哥,你的伤……”曲平意颤巍巍出声。
郑延猛地披上衣裳,看向曲平意皱眉,“你怎么进来了?”
曲平意慢慢靠近他,眼睛瞬间就红了,“这几日一直不见哥哥的身影,平意担心哥哥出事就过来看看。”目光移到他胸前,隐隐约约可见那些恐怖的疤痕,“这伤是因为我才……”
“小白眼狼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关心哥哥。”郑延毫不客气打断她。
曲平意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郑延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先出去,我要换药了。”
曲平意哦了一声,乖巧转身准备离开,还没走出几步又突然转身朝郑延走去,拿起旁边的药说道:“哥哥一个人上药不方便,平意帮你吧。”
郑延目光盯着她看,意味深长。
曲平意脱下他的衣衫,小心翼翼给他上药,目光触及那些参差不齐的伤口心中满是愧疚。郑延感受到对方细长的手指在背上游走,一时心猿意马,阖目享受。
此事之后,两人因蘅王而僵冷的关系得到缓和。
郑延取消了曲平意的禁足令,一有空就带着她游玩晋都山水,许她江湖无忧无虑;曲平意也像是想通了,再不提有关蘅王的所有,乖乖巧巧的绝不给郑延惹事。
可是这段平静,还是被曲平意随身携带的一块平安符给打破。
那是在七夕节那天,郑延带着曲平意去猜灯谜,结果人群拥挤将两人冲散了。郑延心情不好,让人遣散了街道上的所有人,只为一眼就能寻到那个走丢了的小姑娘。
如他所愿,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桥边独自放着花灯的小姑娘。
他走过去,想陪她一起放花灯,却在看清其手中拿着的平安符时猛得沉下脸色。他认得那个平安符,是蘅王的贴身之物,本该被他毁了的东西,如今怎么到了曲平意的手中?
他走过去一把抢走平安符,死死盯着曲平意阴恻恻道:“你还惦记着他是不是?”
曲平意吓了一跳,迎上郑延的阴鸷目光不由缩了缩脑袋。郑延见她不说话,心中怒火更甚,抬手将平安符扔进湖中拉着她就往回走,力道之大不容曲平意半点挣扎。
回到侯府,郑延沉着脸一言不发。
曲平意不安地绞着手指,怯怯道:“哥哥……我错了……”
郑延心中很是烦躁,垮着脸走到曲平意眼前,弯腰直视她的眸子问:“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哥哥?”
曲平意一愣,不明所以。
郑延却不打算放过她,目光愈加热烈而深沉,“你听着,此刻起,我再不做你的哥哥!”话音一落,一手扶着曲平意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就朝那朝思暮想的绯色唇瓣吻了上去。
曲平意愣住了,不对,应该是被吓住了,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没一会儿,郑延就察觉不对放开她,发现曲平意正睁大着眼睛盯着自己,一脸呆滞。
郑延皱眉,轻唤出声,“平意?平意?”
曲平意毫无反应。
郑延急了,“平意?你怎么了?是不是哥哥吓到你了?平意?你别吓哥哥……”
曲平意肯定没被吓傻,但也差不离了。一双大眼睛盯着郑延看,像是回神了一般瞬间涨红,而后颤颤巍巍出声,“不叫哥哥,那该叫什么?”
郑延愣住,继而垂眸不语。
该叫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却一个不敢想一个不敢说。
曲平意是真被郑延给吓惨了,连续好几日一直窝在一水阁不见任何人,郑延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
那样的混账事儿他已经做了,且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若时光倒回,他还是会选择那样做的,不然曲平意一直叫他哥哥真会憋屈死他。自个儿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可不想只跟她做普普通通的兄妹。
好在曲平意想得开,三四日过去又成了个没事人。只是再不敢像从前一般,对郑延满心满意的信任依赖,也再不敢肆无忌惮地与郑延独处一室。
…
蘅王带着丞相府兄妹逃去北方封地,散发萧冶大逆不道、弑君称帝的消息,以“正帝位,清君侧”的名号大量招兵买马,养精蓄锐。消息传回晋都,晋元帝大怒,便衣至绥安侯府与郑延详谈。
曲平意闲来无事,不知不觉踱步至郑延书房外,刚好听见晋元帝与郑延在商讨出使北境与蘅王和谈的事。
她侧耳去听,只闻晋元帝道:“朕知道这件事让郑卿为难,但令妹确实是出使北境的最佳人选,她对蘅王有救命之恩,蘅王即便知道我们不怀好意也不会伤害令妹,若换其他人出使,怕是人未至就先掉了脑袋。”
郑延无动于衷,只漫不经心地品着府中贡茶。
晋元帝有些气恼,“郑卿,你可别忘了,先帝病逝可是你在背后动的手脚!你若不能辅佐朕稳坐帝位,朕随时可以削了你的爵位要了你的命!”
曲平意惊得得了个趔趄,顿时引起屋中人的注意。
“谁在外面?”晋元帝惊疑大喝。
曲平意想逃离现场,又怕牵连无辜,咬了咬牙只能走进去。晋元帝盯着曲平意,目光阴冷,像是在看死人一般,郑延却是笑道:“怎么跑这来了?有事找哥哥?”
晋元帝见是郑延妹妹,目光稍稍收敛。
曲平意踱步至郑延面前,委屈巴巴道:“哥哥,我刚刚跑得急,脚崴了?”
郑延挑眉,起身抱起曲平意道:“陛下,舍妹脚崴了,恕臣先行一步。”也不管晋元帝是何神情,抱着人直接大步往屋外走。
曲平意没料到郑延在晋元帝面前这么嚣张,一时呆若木鸡。等郑延抱着她走出晋元帝的视线,立马挣扎,“你你,你先放我下来?”自从那日不欢而散,私下里都不太敢叫郑延哥哥。
郑延没理会,直到将人抱至一水阁。
曲平意脚尖一触地,转身就跑,却被郑延眼疾手快给扯了回来。一时慌张不知所以然,磕磕巴巴道:“已经到一水阁了,哥……额你回去吧!还有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已经迟了。”郑延道。
曲平意:“? ?”
郑延盯着她认真道:“不管你听没听到刚刚的谈话,那死狐狸都对你起了杀心。”
曲平意白了脸色,“若我愿出使北境呢?”
郑延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那就一直待在北境别动,等着我去找你。”随后蹲下身子查看曲平意的脚踝,见并无大碍才离开一水阁去找晋元帝。
从始至终,没打算对最后一句话多做解释。
五日后,曲平意受封为清乐郡主,随晋都使团一起出使北境。
名为交好,实为探虚实。
又五日,使团行至北境外,于一处酒肆落脚。随行的一名官员端着碗清酒递给曲平意道:“清乐郡主,咱们明日就能见到蘅王了,听说郡主曾是蘅王的救命恩人,那蘅王应当不会为难咱们吧。”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在曲平意接过的酒碗上。
曲平意望着北境城内的方向,笑笑不语,随后抬起酒准备一饮而尽,碗至唇边又突然停下。官员的心随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小心翼翼问道:“郡主怎么不喝了?可是这酒有什么问题?”
曲平意盯着他问:“大人,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官员不明其意:“下官愚钝。”
曲平意深以为然道:“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随后站起身,不紧不慢取出腰间软剑直指官员脖颈道:“你们只知我是郑小侯爷的义妹,却不知我还是个行医济世的大夫,以为把慢性毒药放入酒中?我就察觉不出来了?”
官员猛地软了腿,哆嗦不已。
曲平意继续道:“让我死于北境,既能为你们出兵寻一个正义理由又能死守皇帝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呵!算盘倒是打得极好,可惜了,我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愚蠢。”
话毕,剑锋一转,官员死不瞑目。
郑延养大的姑娘,本就蠢不到哪儿去。
第二日,使团进入北境城中。
因救命之恩,蘅王等人对曲平意甚是友好,除了不让她在北境军营中胡乱走动外,行动完全自由。即便是明目张胆地写信寄回晋都,也不会有人干涉。
晋都那边,却是暗藏凶波。
晋元帝收到曲平意寄过去的虚假情报后,就在城外一处皇家避暑山庄设宴,邀请朝中近臣共议收复北境的事儿。郑延作为晋元帝眼前的大红人,自是不可避免。
当然,这场宴席同时也是鸿门宴。
凡是听信北境谣言,怀疑晋元帝弑君称帝的臣子一个也没能安然无恙地走出避暑山庄,要么被晋元帝亲手杀之以儆猴,要么被郑延所带来的士兵困于避暑山庄不可出,直至归还权力与晋元帝。
那一场鸿门宴,足足设了五日。
五日后,晋元帝遣散众臣众仆,独独留下郑延笑道:“若无郑卿,朕何以立朝堂啊哈哈!”
郑延却是不紧不慢抽出腰间佩剑,一把架在晋元帝脖颈上讥笑道:“那皇上就该知道,昔日臣能将平庸无能的冶王推上至高无上的帝座,今日亦能将皇上从天坛扯入泥沼。”
“你,你什么意思?!”晋元帝吓蒙了。
郑延笑得恣意,“臣就是想告诉皇上,你不该动臣的身边人!”
话毕,剑锋一转,晋元帝薨。
若是晋元帝不设鸿门宴集权,不遣散众臣众仆与郑延独处一室,也许还能在他剑下死里逃生。可惜他平庸无才野心却大,忠奸不分又盛宠佞臣,都这样了他不死谁死?
只叹其帝王半载,最后竟落得个死后良久都无人发现其尸首的凄惨下场。不过话又说回来,晋元帝若是个治世能人,郑延还会扶持他上位吗?
郑延杀了晋元帝后,慢悠悠地骑着马儿离开避暑山庄。等避暑山庄内的禁军反应过来他们的皇帝已被郑延所杀,晋都四周早没了郑延的身影。
两日后,北境营帐中。
“你说什么?冶王死了?还是你杀的?”蘅王身着铠甲坐于主位,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大奸臣。
郑延挑眉,“不过是死了个蠢货,蘅王何以如此大的反应?”
蘅王平复下心绪,单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不是他面前的大红人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大的殊荣难道也换不来你的忠心?”
郑延轻嗤,“我又不是忠臣,忠个什么心。”
蘅王木着脸:“……那你来北境做什么?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若杀得了我,也不至于咱们斗了这么多年也没分出个胜负。”郑延毫不客气。
蘅王无言以对。
郑延在军帐内转了几圈,盯着蘅王认真道:“奸臣当了这么些年,我突然觉得没意思了,此来寻你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我助你凯旋回晋都,登上帝位,你助我假死,世间再无奸臣郑延!如何?”
蘅王气得差点吐血,他是觉得当奸臣没意思了,因为他快把晋都玩完了!忍了忍还是问:“如今拿回晋都本王势在必得,凭什么要跟你交易?”
郑延眯起眼睛,笑得恣意:“就凭丞相府众人的尸首在我手中!”也不管蘅王如何愤怒,话一说完就大笑着离开军账,嚣张至极,仿若还是晋都那无法无天的郑小侯爷。
曲平意不知郑延已经到了北境,一如往常在使团住的驿站发呆。郑延寻来的时候,就看到曲平意望着晋都的方向发呆,不由好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曲平意一愣,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下一瞬猛地转过半边身子看向来人。见是郑延,立马朝他跑来,才叫一声哥哥眼泪就啪啪的开始往下掉。
郑延没想到曲平意反应这么大,一时愣住,下一瞬阴沉着脸问:“那个蘅王是不是欺负你了?”
曲平意摇头,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呜咽道:“我怕等不到哥哥来找平意,怕哥哥出事……”在来北境之前,她就隐隐觉得郑延要弑君,遇上使团官员下毒更是坚定了那个猜想。
她很了解她的哥哥,极为护短。
晋元帝对她起了杀心,郑延就绝不会留下后患。
郑延见曲平意如此担忧自己,眸光暗沉得有些危险。他凑到曲平意耳边,像蛊惑人心的妖精一般温声细语问:“如果哥哥回不来了,平意会离开吗?”
曲平意不觉有异,掷地有声道:“平意会一直等着哥哥,不会离开。”
郑延轻笑几声,十分愉悦,又道:“我好像越来越喜欢平意了。”
曲平意身子一僵,连忙松开抱着他的手。
建安二十四年八月中旬,蘅王打着“正帝位,清君侧”的名义挥师南下,沿途一遇臣民反抗就将晋元帝生前所行之恶公之于众,变敌为友。
建安二十四年八月末,蘅王抵达晋都,受拥为帝,平冤案,除奸邪,任贤能,成为一代治世明君,为晋国史书所载。史书还载,晋国奸臣郑延,大逆弑君,罪不容诛,收押入狱七日而斩于东市街头,臣民共乐。
然而史书所载就一定是事实吗?
奸臣郑延被斩的第二日,晋都城外一教武场上。
几位花颜玉容般的公子哥儿和小姐聚在一起像是在讨论什么,只闻其中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说道:“此间再无奸臣郑延,本王已经做到了,接下来该算算咱们的私账了吧。”
本该死于刑场的郑延眯起眼睛,盯着蘅王皮笑肉不笑道:“蘅王还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正好,我也有些账要跟你好好算算!”
曲平意不明其意,云姝沉默不语,两个公子哥儿却是各自默契地拿起了剑,在场上一较高下。
云姝走近曲平意,不辨情绪道:“听闻曲姑娘是个行医济世的大夫,怎么会认郑延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做哥哥?”
曲平意不悦皱眉,但一想到丞相府满门被斩皆为郑延所害又失了底气,沉默半晌才道:“云姑娘又怎知恶人一直都是恶人呢?若是有选择,谁不想做个好人?”
当年若不是官府眼馋郑家富可敌国的财富,勾结蚕商害得郑家满门入狱,郑延又何至于朝夕间成为一名孤儿,与一个被弃的病女孩儿流浪天涯、相依为命?
在这人心不古的世道里,事事追究,人人皆罪。
云姝死死压着怨愤,不甘质问:“他没了选择,凭什么要我丞相府付出代价?我云家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皆因郑延一句乌有之辞而命丧黄泉,曲姑娘作为一名医者,难道连一点是非之心都没有吗?”
曲平意心中慌乱不已,面上仍是为郑延开脱,“下令诛杀丞相府的人不是郑延!是晋元帝!没有晋元帝的示意谁敢陷害堂堂一国丞相?!”
“更何况,即便没有郑延,也会有李延王延无数个延站在晋元帝爪牙这个位置上陷害忠良!他们只是受了帝王的意!帝王才是一切谋杀事件的幕后人!”
云姝冷笑:“你是他妹妹,当然要帮着他说话。”
曲平意脑瓜气得生疼,却也无可奈何。
丞相府的确是因为郑延才被诛的,郑延也的确欠了云家数十条性命。
欠下债的终归要还。
两位公子哥儿完全没意识到两个姑娘这边发生了什么,只顾一分上下。针锋相对了许多年的死对头,一交上手没几个时辰是难以分出高下的,云姝不想继续等下去,就让他们都停了下来。
蘅王收剑走过来问:“怎么了?阿姝?”
郑延亦是收剑走来,脸色不逾。
云姝死死盯着郑延道:“我要亲手报家仇,生死不论!”
蘅王一惊,立马拒绝。
郑延却是不屑一声,懒得搭理。
云姝不管几人态度如何,毫不犹豫拔出蘅王腰间长剑直指郑延。郑延睨了眼满眼决绝的云姝,绯色唇瓣轻启,出奇的平静好相处,“我让你一剑,一剑泯恩仇,如何?”
曲平意大惊,冲上去扯住他的手直摇头,“哥哥,别冲动……”
郑延望着她,目光深沉,“如果这是你最后一次叫我,除了哥哥,你还会唤我什么?”
曲平意目光乱瞟,满脸纠结。
郑延也不再为难她,只朝云姝道:“云大小姐,这一剑是我欠你们云家的,郑延生死,任由云大小姐处置!”说完真就一把将曲平意推开,双手下放,毫不挣扎。
云姝颤巍巍拿起手中剑,毫不犹豫刺入郑延胸膛,一时血流如注,红了曲平意整个世界。这一剑泯恩仇啊!从此朝堂权臣不再,奸臣也不再,只有一个差点哭瞎了眼睛的傻姑娘。
…
郑延敢保证,他要是再晚醒几天,曲平意的眼睛绝对会瞎掉。不过说来也好笑,郑延竟是被曲平意那一声声哀哀戚戚的“哥哥”给气醒的。
那日,他在赌,云姝不会杀死他。
没想到,幸运缠身,他赌对了!
然后就是昏迷数日,日日被“哥哥”惯耳。
他在梦里气得不行,想起来教训那个傻姑娘一顿。谁知一睁开眼就看到曲平意那副憔悴得不行的样子,一时心软,只能有气无力道:“我一点也不想做你哥哥。”
曲平意哭声突止,下一瞬破涕而笑,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窗外渔火若繁星,江南水乡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