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来征战几人回
城外三十里,庄稼枯死,乌云密布。
破败的茅草屋中,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正紧紧抓住面前年轻人的手,几乎干涸的眼眶里,浑浊的眼睛表面到底布满了泪水。
“柱子,打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老人低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让你们上战场,那就是送死啊。你会什么?隔壁二狗子还会几下下三滥的功夫,你会什么?你只会老老实实种地……可老天不长眼哪,这一年就下过一场雨,庄稼也没得种了。”
柱子长的并不如何结实强壮,一点都不像一根柱子,反而大概是因着连年战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鼻翼抽动了几下,到底没让眼泪出来,“爹,我听说去参军,给家里分粮吃。家里吃的不多了,我前几天又去地里捡了几遍,我把所有这些粮都藏到咱家炉灶下面了,您省着吃,我……我给您磕头了,我一定找机会跑回来!”
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一遍遍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想要把柱子的样子烙进自己的灵魂里,就算是喝了孟婆汤,就算是过了奈何桥,就算是魂飞破灭,还能记得曾有过这么一个苦命的儿子。
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2. 功名祗向马上取
都城之中,街道萧瑟,潮湿闷热。
雄伟的大宅深处,窗门紧闭。坐于案后的老人已经发须灰白,但一双眼尽管饱经风霜,仍难以掩饰精干的神态。
案前长身而立的年轻人,高大威猛,突起的肌肉无不显示着他的武将风范。 “父亲,杭儿知道这次出征,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拖住敌人的补给部队,所以我们不会硬碰硬。我昨晚已经连夜做好计划,并且对于紧急战况也做了相应的安排,还望父亲过目。”
年轻人把连夜准备出来的安排轻轻置于案上,小心观察着父亲的神色。父亲虽然老了,但镇国大将军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近二十年的征战,什么样的突袭没见过,什么样的声东击西没遇到过?
苏杭知道,朝中盼着父亲战死的大有人在,这也是他为什么这次要代父出征,因为他需要让苏家的势力得以延续。
“这里的考虑不够周到,如果他们的运粮车……”烛光下,两人又讨论了许久。准备越充分,损失就越小,胜利的希望就越大,活下来的几率才越高。
苏杭临出门前,手已经摸到门上,只差把门推开时,苏父到底忍不住叫住儿子,“一切小心。”
苏杭站直身子,脖颈僵硬,到底没有回头,只是咬牙点头,大步走出屋子。
3. 风头如刀面如割
死寂的军营里,只偶尔有呻吟的声音,和乌鸦的叫唤。
一面残破的军旗团在地上,上面满是大团的褐色污血和黑色的烧焦痕迹。两个根本分不出相貌的士兵正斜倚在它的旁边,仿佛两滩烂泥摊在地上,要不是偶尔眨一下眼睛,和战场上那无数的死人,毫无区别。
“柱子,这是咱们的第几面军旗了?”一个腿上缠着布条的士兵,哑着嗓子问,仿佛里面呛进了整个战场的硝烟。
“第七面。”柱子也同样嘶哑着嗓子回,就只这三个字,已经让他嗓子疼的仿佛无数把刀子在他喉咙上割。
柱子因着这个名字,被主将苏杭点名做了棋手,说柱子结实,有了柱子,旗就不会倒了,他们就会胜了。
可这场战争,怎么就没个完了,已经打了七场了,柱子来之后新认识的那些人几乎都死光了,怎么还没打完啊?主将不是说,他们就只是拖延一下运粮部队而已吗?那都是他妈唬他们的吧!
可那又怎样,他现在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自从上了战场,就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对方仿佛是不需要休息的怪物,只打的他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想起年迈的父亲,他的粮食应该还够吃吧,应该……应该能等到他回去吧。
4.将军空老玉门关
军营中央的大帐中,死一般宁静,剑拔弩张。
“难道我要躲在最后吗?难道我一个主帅要看着我的人去送死吗?难道你们都认为我苏杭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吗?”苏杭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狠狠拍在面前的行军图上,直震的桌子都抖上几抖。
“苏小将军,您切不要如此认为,谁曾想他们竟然把主力部队藏在了补给部队之中?俗话说的话,虎父无犬子,镇国大将军的五个儿子每一个都骁勇善战,英勇无匹。可是您现在已经是苏大将军唯一的骨肉了,如果,如果您再有个三长两短,苏家可就……”
这些苏杭又怎么不会知道呢,四位哥哥都战死沙场,甚至死无全尸。如若不是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父亲又如何会让他出来拼杀?
可是国难当前,他真的要为了苏家的血脉,而退缩在后,用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吗?
记忆的深处,是父亲坐在案后的烛光里,眼角的皱纹深刻又突兀,只因为刀疤和那些皱纹混在一起。老将军坐在阴影里,只剩下那双面对唯一血缘至亲的眼,还熠熠生辉。
5.人生自古谁无死
火烧云染红了天空,仿佛在像地面浓稠的鲜血致敬。
这是柱子离主将最近的一次,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主将竟然这么年轻,应该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主将的身边只剩下他从苏家带来的嫡系部队,那是最精锐的部队了。柱子知道,如果所有人都拼尽全力,他和主将是有机会逃走的。
可是还要不要逃?又能逃去哪呢?如果逃了,是不是就又损失了一些国土,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就离死亡更近?是不是所有的老人孩子母亲都会离死亡更近?
柱子感觉听不到声音了,眼前的厮杀还在继续,温热的鲜血还喷在他的脸上,可心里那些想法忽然就没了。
他侧头看向主将,他前门大开,正持弓瞄准对方马鞍上的将军。
这是擒贼先擒王吧,可是,前门大开怎么行呢?
他把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旗插在自己腰间,用刀狠命砍着眼前蝗虫般的敌人。果然有箭射来,他毫不犹豫挺身上前。
他听见肉插入骨肉的声音,可他也听见身后箭矢破空而去的声音。
他视线的最后,是对方主帅滚落马鞍。这就够了,就让他跪在地上,让军旗永远飘扬吧。
他,大概是个不归人了。
希望以后,大家都会是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