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那附近真有宝物吗?”
“说书先生的话你也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得得得,左右那小老儿明日还来,到时再做美梦也不迟。”
茶楼门口,几人哄笑一番散去,全然不知话语飘入旁人之耳。
隔日,俩魁梧男子踏进茶楼,于墙角落座,也没点什么吃食,只一味听先生说书。然一炷香也未得要紧消息,随即,他们招来店小二询问。
“哎呦,二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昨儿那先生家里有事,少说也得十数天才能回来。不过小的昨日偷闲,倒听得真切。”
店小二言语刚停顿,一锭银子暴露眼底。他快速接过,放入袖口,又吩咐底下好生招待来往客人,方站于桌旁复述。
“此处往东五百里,有一海域,名为‘涣海’。其水质澄澈,触肤生热,全不似寻常海。彼有岸可踏且树木丛生,颇为宜人。据闻涣海附近有一宝物……”
二人听到宝物二字对视一眼,欲等下文,不料声音戛然而止。
“没了?”阚霖抬头看向店小二问道。
“没了,那先生讲到这便被叫走。”
“你可知那先生现在何处?”
“这……小的就不知了。”店小二哈腰赔笑道。
“那他家在哪儿?”一旁的阚煜出声探问。店小二还未接话,又一锭银子暴露眼底。他一边收下一边说:“小的依稀记得他住在蓬莱镇。不过那离这太远,二位客观若要寻他,恐怕得费些功夫了。”
“他既在西边的镇子,怎么在你们这说书?“阚霖盯着店小二,眼神充满狐疑。“嗐。”店小二环视四周,低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听说他儿子欠债在外,自己跑个没影,空留那先生在家。要债的屡屡找上门,谁还敢呆那?”
二人听此默不作声,起身离开茶楼。这些年,他们兄弟俩以寻宝为生,罕有失手,后来被上头选中,备受青睐。他们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感恩,每每有所消息,皆会去一探究竟。但这几月,不知是谁散布谣言,说他二人仗上头重用,便目中无人,不欲寻宝。若非阚霖多番阻拦,阚煜早于重桦殿前闹开了。后来兄弟俩交谈,决意用行动粉碎蜚语。是以,不论涣海有无宝物,他们都必走一遭。
店小二见状追到门口道:“客观有空再来啊。”直至人影隐没,方自言自语,“听书就图一乐,竟还当真。”
“师傅,昨儿那先生不是过几日便来吗?”小徒弟不知所以,站在店小二身后,脑袋刚往外伸即被拍回。
“每次说你笨还不认,去去去,干活去。”不等小徒弟回嘴,店小二已旋身招待客人。
那兄弟俩腿脚倒快,第五日巳时已抵达涣海海岸。二人环顾四周,觅得一石洞。洞口树枝遮蔽,须得靠近才能察觉,恰好用来栖身。
他们爬上树,折一树枝扔进洞内,良久未闻动静,方脚蹬树干,跳向其中。
进入内里,才知石洞之宽绰,任俩八尺男儿如何动作,都不会受到窒碍。二人卸下随身物品,敲敲洞壁,捣鼓几番,才靠墙小憩。
午时,二人坐于洞口,啃食干粮。对面就是涣海,海浪不疾不徐冲刷细沙,偶尔带上几只蛏贝。
正午光盛,不单海面波光粼粼,岸上细沙也是金黄一片,他们稍稍放下戒心,饱览此等静谧美景。
不对!
他们歇息已有半个时辰,却未闻虫鸣鸟叫。现正值春季,可这偌大丛林,竟无半分声响。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二人当即起身,借树枝交错之空隙,端量附近一切,直至见到鸟巢,方才放松警惕。
填饱肚子,二人由洞口跳下,脚踩细沙,逼近涣海。岸上蟹贝皆在卧沙,他们站于卵石上观察海面。
“哥,你看。”
阚霖原仰视穹宇,听到弟弟所言,目光下移。十数只红鱼摆动尾巴,结队觅食。日光照耀,一派火红,甚是艳丽。
“两月前在粟海看到这红鱼,不曾想,涣海也有。”阚霖道,“下去看看。”
随即,二人脱下鞋袜,先用脚尖接触海面,察觉无恙,方深入。
“果真同店小二所述,这腿浸在海里,竟如泡汤一般。”阚煜俯视红鱼,任其轻啄小腿。
阚霖亦俯视红鱼道:“此海温热,却仍有活物生存,我们潜进去,探探虚实。”
说罢,褪去里外衣,携遍身疤痕扎入海里。阚煜见状,紧随其后。俄顷,阚煜上岸,冲哥哥摆头。
这边兄弟均无所获,那边茶楼再续轶闻。
“那附近不单有宝物,还有一镇宝神兽,名唤‘腾蛇’。彼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并为上古六神。不仅熟识水性,还能腾云驾雾。
因腾蛇犯了错,这才被神界贬至涣海,镇守宝物。虽说它威风凛凛,但模样却生得极其古怪……”
“先生,有人去涣海寻宝了。”说书收场,店小二在小老儿身旁低声调侃。
小老儿不明,转头问道:“何以见得?”
“前几日你没来,有俩人特意招我询问。”
小老儿笑道:“不会是女娃吧?”
“哪儿能,是俩男的,长得似一模子刻出来的。”
小老儿听此挑眉,店小二仍在继续道:“也不知哪根筋搭错,去寻那不切实际的玩意儿。这说书哪儿有真假可言?”
“你小子,敢戏谑老夫?”小老儿伸手拍在店小二身上。
“岂敢。先生在这待得时日也不短了,我打小就无父无母,觉得先生随和,倍感亲切,这才多说两句。”店小二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
一老一少于二楼谈笑,片刻便散去。
夜半,一身影翻进时府主院。廖闵见四下无人,推门而入。
“主子。”
“如何?”
“他们已经去了。”
时忱得到满意回答,起身走至窗边,摆弄桌上的琉璃花樽。
“主子,恕属下多嘴,他们树敌不少,大可……”
“如今上头看重他二人,若找人,难保不会借机反咬我一口。”时忱俯身,双手撑在紫檀桌上,又道,“比起与人合作,意外会来得更不留痕迹。”
“主子英明。主子,现已事成,那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什么说书先生?”时忱转身,神情极为疑惑。
廖闵听此了然于心,立马低头道:“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时忱闻声,举首望着残月。上头看重又如何?两个四肢发达的东西,还敢跟他争!
又一天日入,兄弟俩坐在岸边,眼看金轮一点一点没入涣海尽头。
因着海水退潮,周匝分外安静。二人趁夜色将至,早早寻来树枝搭建火堆。火焰于黑夜中跳跃,偶尔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寻觅一旬也未见什么瑰异之物。” 阚霖手捧细沙,埋灭火堆,而后扭头看着弟弟道,“不如明日打道回府?”
阚煜正欲回应,却见远方海水骤然化白,携海浪扩散而袭。重重浪头争先恐后,翻腾数米又遭后浪击落。众多鱼虾裹挟其中,极力挣扎想要逃脱。
蓦地海水炸开,发出巨响,从中蹿出一庞然大物,乃至方圆十里之活物皆炸至高空,继而砸进地面,扑腾两下,绝了气息。
腾蛇出海,引起轩然大波。它衔着玉珠,扫视一地死物,司空见惯般碾过其身,登至岸上,然后面朝大海,似在等待什么。
玉珠散发白光,照亮了半边天。
阚煜发觉异常,早已拽着哥哥奔回石洞。二人闻响,屏住呼吸,手攥后腰武器,瞄向洞外。
头扁,身长,是蛇!可蛇怎会有鱼鳍?
阚霖脖颈陡然后缩,转头即见弟弟瘫软跪地。二人相视,皆从对方眼中读到震惊。
寻宝这么些年,受毒蝎蜇,蒙野兽撵,爬过沼泽,吃过鼠肉。虽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却也没有碰上如此怪物。
阚煜在旁直喘粗气,忽地想起什么,连忙闭紧嘴唇,极力平复呼吸频率。纵使每睹巨物都止不住心慌,现下也必须抑制。
阚霖回神,朝弟弟比划,而后小心凝睇腾蛇动向。好在石洞位高,否则还真不易看全整体。
于其震惊之际,又一腾蛇上岸。那幼蛇极小,通体浸透,全不似母亲滴水未沾。它立起上身,用劲晃荡,试图甩开海水。
白光之下,玄色蛇躯泛出绿光,更显蛇信猩红,冰蓝鱼鳍随之摇摆,平滑似绸布。
大蛇睹子上岸,俯首轻吐玉珠。幼蛇见状,扭躯凑前,用尾戳点。又使三指长的蓝色鹿角绰起珠子,抛向空中。眼看行将落地,盘成圆圈,稳稳兜住。母亲看它玩得欢畅,索性蜷曲在侧,闭眼假寐。
发光玉珠在黑夜中忽上忽下,照到鱼虾瞪大的双眼。倏然,幼蛇一对鱼鳍急速张合,它刹住举动,歪仰脑袋,紧盯石洞。
近旁没了声响,大蛇速即睁眼动身,顺幼子目光瞥去,猩红的眼球立时映出黑仁。阚霖太阳穴一突,脑中的弦瞬间绷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