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觉得我的工作就是要知道该对病人说什么。病人在开始治疗时心里会有一些东西,我倾听并试着理解他们说的话与他们眼前的生活、与他们和我的关系以及他们过去有着怎样的联系。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我应该和他们分享我的理解。
然而有些病人不希望我打断他们,他们非但不欣赏我深刻的评论,反而觉得我打断了他们,他们礼貌的让我说完,然后不顾我的评论,接着把刚被打断的话说完。我会感到沮丧和恼怒,并没有意识到很多时候用一种理解的方式来倾听比具体说什么更为重要。
有的时候病人前来治疗时感觉自己很混乱,和我交谈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梳理。在这样的时刻,他们需要的是我的倾听和理解。如果我的评论仅限于表达理解,他们就会感到和我有联结,感觉内心得到了梳理,但如果我越过他们的直接体验,试图拓展其理解,谈论他们和我的关系或他们的过去,他们会感觉不到联结,并体验到焦虑。如果我允许被来访者使用,为他们提供这种梳理内心的体验——也就是科胡特所说的自体客体体验——分析就会自然进展。
科胡特对关系中自体客体维度的发现彻底改变了精神分析实践。在自体心理学中,没有什么比“自体客体”这个词更令人困惑了。在使用这个术语时,把它作为形容词可以避免很多混乱,比如自体客体体验或自体客体功能。
自体客体体验和客体体验是关系的两个维度,它们同时存在于每一种关系中,并且是“前景和背景”的关系。在一个人体验中的任一时刻,关系的这两个维度之一会更加突出,位于前景的位置。在关系的客体体验维度中,另一个人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被体验到的;但在关系的自体客体体验维度中,另一个人在那一刻是作为自己的延伸被体验的;就像自己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在某种程度上,所有关系中都能体验到这两个维度。
自体客体体验包括感觉到了抚慰,安慰,感到安心,力量感增强,得到了承认或认可。以抚慰为例,自我抚慰的能力因人而异,这取决于个人早期经历和天生气质。然而无论个体在自我抚慰这件事上能力多么强,有些时候仍然无法为自己提供抚慰,仍然需要向别人寻求安慰或安抚,在这样的时候,个体对这个人(求助对象)的体验是把他们视作自己的一部分是延伸出来的。任何能提供这种抚慰体验的人都是在为个体提供一种自体客体功能,提供在那个时刻个体无法为自己提供的东西。
这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在需要受挫时,我们会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我们在寻找一种自体客体体验,当那些我们本以为可以信赖的人让我们失望时,这不仅仅是一种挫折感,更像是自己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突然不能用了。
婴儿时期的正常状态是无助和脆弱的,然而幼小的孩子只要觉得与父母的关系紧密,就可以感到强大和自信。成年人为这些还不能自理的孩子提供了一种自体客体的强化功能。然而,当与成年人之间这种具有强化作用的联结被打断时,孩子就会感到无助和脆弱了。
在正常发展中,当成年人能够提供足够的力量和保护时,儿童会逐渐形成内在的力量感和能力感。然而,当成年人不能提供一种保护性的环境,儿童反复被脆弱的感觉压倒时,内在的力量感和自信心的发展就会受到阻碍。儿童失去了具有强化作用的自体客体后,在成长的过程中就会感到脆弱,迫切的需要与强有力的成年人建立安全的联结,以维持正常的自体凝聚感。
另一种发育停滞通常发生在儿童开始创造和运用想象力的阶段。一个孩子收集了一些石头,自豪地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了他的母亲。当他的母亲喜笑颜开,真挚且热情地说:“哦,你送给我珍贵的宝石——太漂亮了!”母亲的快乐为他提供了一种自体客体体验,他也会从内心感受到成就感,感到“我很好”。
然而,如果母亲不是高兴地微笑,而是有恐惧、厌恶的反应,说:“哦,这些石头真脏,赶紧扔到屋子外面去!”孩子就会感到很羞愧。他的主动尝试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失败感和无能感。
如果一个孩子穿好衣服,跑到父亲面前,微笑的看着他。父亲也能映照出孩子的骄傲,回应道:“哇,你看起来真好看,你长大了!”孩子就会高兴的容光焕发,为自己的外表自豪。然而,如果父亲只挑毛病,说:“你头发上的蝴蝶结是歪的”或“你的袜子上有个洞”,孩子就会感到压抑、羞辱,也为自己羞耻。
当父母能够提供充分的镜映及确认的自体客体反应时,儿童就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并拥有一种胜任感。但是,当儿童不断被剥夺这些基本的自体客体反应时,他们在这方面的发展就会受到阻碍。他们感到一种内在的缺陷感、不足感和羞耻感。他们终其一生需要不断的得到外界的认可和承认,来让自己感觉好一点。
对自体客体体验的需要是正常的,当需要得不到满足时,失望和沮丧也是正常的。问题在于失望导致的混乱,混乱的形式也许是恐慌、愤怒或从关系中撤出。接着会出现一些试图修复被破坏感的冲动行为,包括毒品成瘾、饮食失调,性倒错和自残。
史托楼罗所说的主体间性,是指两个(或更多)个体的不同主观世界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心理场域。在临床上观察到的内容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观察者和观察所发生的场所制约的,不存在纯粹客观的现实。病人和分析师都将他们各自的主观经验带到治疗中,包括他们的理论和叙述。治疗发生在不同主体间交互的界面上,这个界面也是分析检视的焦点。当病人对潜意识过程有了更多的反思意识,并和分析师一起经历了新的体验,就会发展出在关系中体验自己的新方式。
摘自:万千心理《与病人谈话:自体心理学视角下的创造性直觉和分析准则》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