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秋来了。
山城没有季节。昨日是炎炎的夏日，晒的人脸发红，皮起皱，连下了一周的雨，秋就过去了，就有了进入冬日的苦寒之感。忽儿太阳又冒出来了，灼灼地，烧得人额生疼。
卓卓就在这样的季节里恋爱了。
女子怀春，男子悲秋。卓卓在这样一个非秋不秋非冬不冬的季节里忽然伤感多情，爱上了一个理发店的女人。
女人长发卷卷的披在肩上，黑发中挑染了几缕，黄得发亮又近乎于白，有几分俏皮，也有几分成熟。略显长的瓜子脸儿配着不怎么显眼却协调的五官，许是有沙眼吧，老爱“骨碌骨碌”地转眼睛，让卓卓多情地以为是在对他抛媚眼儿。卓卓就这样爱上他了。
女人似乎是姓于，来往的客人都叫她素素。素素的长瓜子脸儿不笑时显得过于呆板和严肃，可一旦笑了，那份妩媚却是深入骨髓的。
卓卓不是没有经过女人。二十八岁的他正经恋爱就谈了三次，谈婚论嫁的也不是没有。最后虽然都无疾而终，可为卓卓奠定了一定的思想基础。卓卓现在知道，怎样的女人才是他需要的。卓卓是知道的，素素离过婚。
卓卓常去素素那儿洗头、理发、修面，从镜子里看素素那严肃的脸和偶然发出的让人心颤的笑。理完收拾完了，卓卓不急着走，坐在凳子上，点一只“红梅”烟慢慢地吸，看素素给其他客人理发、洗头。
那天，下着雨。又细又密缠绵悱恻的那种。卓卓点着烟看雨，淡蓝色的烟雾在他高而直的鼻梁上萦绕，他眼睛一瞬不瞬地。店里没有客人，素素坐在他身边捧着一本书，半天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也在看雨。
卓卓忽然说：“你身上好香哦！”
素素没听清，转头问她：“什么？”长发随着她转过来，扫在卓卓的左腮上，卓卓忽然就红了脸，又近乎耳语地说了声：“你身上好香哦！”。
素素这次听清了，她嫣然一笑，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笑，低下头，没有说话。
是的，卓卓爱上了素素，可卓卓从来没跟素素说过。每次来，天南海北、家长里短，说了不计其数的话。唯独没说起过两个人的感情。素素也处在模棱两可之间。比爱情少一点，比友情多一点，这样的感觉，很让素素痛恨。因为，素素比卓卓大，至于大几岁，也不是很清楚。
烫卷发的开理发店的素素骨子里是个传统的女人，她认为男女之间的事，就该男人主动。一旦她主动，会不会让卓卓觉得她雷同于有些“发廊妹”呢？或者，卓卓会不会只当她是个姐姐，来诉诉心 里话？所以，她搁浅在岸上，任凭太阳晒干了鱼鳞，也绝不开口说话。
素素在那样一个缠绵多情的雨天，心里其实是动了的，只是那一笑后，便不只该如何表达了。她低下头，等卓卓的下一步。卓卓却也没往下演。许是忘了台词吧，总之，这一幕戏，刚拉开帷幕，男女主角刚登上舞台，道了一句白，就静场了。
素素关了门就睡在店里。淅沥的雨声让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就想起了卓卓的那一句“你身上好香哦”，想他抽烟的样子，想他说的笑话儿，想他偶然触到的手指的温度。就有些后悔了，她觉得当时她不应该就那么一笑了之，应该有所表示，譬如说，说一声“今天我洒了香水，特意为你洒的”。不行，太俗！或者就在转头的瞬间，亲亲他的嘴唇？天呀，他的嘴唇！一想起卓卓的唇形，素素就有点不安。卓卓的唇形不大，唇线却棱角分明，有时孩子气地撅一撅，每次都让素素有吻一吻的冲动，是吻一个孩子的冲动吗？不是吧？好像应该是吻一个男人的冲动。
又想起许多，觉得其实卓卓也没什么，根本就是平常的朋友关系，又泄气了半晚，索性坐起来找见卓卓放下的半盒烟，点了一根。淡蓝色的烟雾里，浮起卓卓的脸。素素想，不如下次卓卓再来，放大胆子吻一吻他的嘴唇。
再睡到被窝里，素素听见外面细雨敲打玻璃的声音，冷气“汹汹”地钻进被窝里来，平空地生出一种孤单感来，她在黑夜里睁着双眼，手死死地抓住被角，喃喃地说：“抱抱我吧！”却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的。
第二天，早晨天是晴的，吃过中饭又渐次地聚过来一团黑云，细细地密密地开始下雨了。卓卓在这时撑着一把淡蓝色的伞走进店来，另一只手却出人意料地提着一只饭盒。饭盒里装的是饺子。打开来，热气腾腾的，素素的眼里就蒙上一层水汽来。
两个人生了铁炉子，在“轰轰”的火炉边摆了两张方凳，一口一口吃饺子。卓卓说，哟，我这儿痒，是什么呀？搓着耳朵问素素。素素看了看，是一个线头儿，可能是毛巾上的。在看耳朵的同时，正好看见了卓卓唇线分明的嘴唇。
素素想起了昨晚上那句没有对象的话“抱抱我吧！”卓卓嘴里香香地嚼着一只饺子，等半天听不见素素的回答，待看她，只看见她的嘴动。
卓卓就问她：“你说什么？”
素素心血来潮，调皮地一笑：“不告诉你！”卓卓不依不饶，非要问，素素红了脸，只是不说。卓卓笑着吃完了，打着伞上班去了。
下午，雨未停。店里没人，素素冷冷清清地一个人坐在铁炉子边，也无心添煤。直坐的煤烧成了灰烬。
快六点的时候，太阳忽然从乌云里亮了出来，从玻璃窗上照进来，店里旋即也亮了。素素在这一点亮里也打起精神来，拿起一块抹布准备再擦擦窗户，让更多的阳光照进这寒冷的秋日里来。
卓卓却“忽啦”一声推门进来了，眼里笑笑的，一进门就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中午在说什么了。下午，我一直对着小镜子琢磨你的口形。话未说完，就紧紧地抱住了素素。
素素近近地对着那唇线分明的嘴唇，一条条的太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她只好把眼睛闭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