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叫清泓。
名是清泓。姓就不提了。性别也不是要紧事。所以,可能有时写作“他”,有时则是“她”,这些指的都是这个人而已。
这人,从小就活得像个老头儿。更准确来说,像是个唐宋遗老。
啊,可万万别说他是满清遗老,他不喜爱那时候的衣裳和发型,明朝呢,又有锦衣卫东西厂,怪吓人的,元朝又不喜欢,所以归算归算,采个近一点儿的时间,那就唐宋遗老吧。
唐宋遗老他小时候也看动画片,特别喜欢猫和老鼠,这和一般现代小孩儿差不多,就是长着长着有点歪了,少年人听流行乐的时候,他最爱的是京剧。小姑娘们传阅起麻雀闹革命那本书的时候,她在看七侠五义和京剧脸谱。结果,她第一次看的同学传阅来的小说,是个耽美故事,这就成功埋下了一颗一视同仁的平权的种子,也是美事一桩。
扯远了。总之呢,其实唐宋遗老他没多少知识,搁古代就是个文盲,总之就是个爱好和心情,她喜欢那份古色古香的悠长和味道,求知欲方面则不太好。
所以呢,他一直有个梦。梦了快二十年了,终于在她三十这年的冬天实现了。
虽然具体场景上,和那个梦有些出入。不过也有了那么个意思,她就很满足了。
前一天刚下了场小雪,这天就些凉滋滋的冷,路边的树仍沾带着一点残旧的秋色,枝头没有雪,倒零星地还吊着几片苟延残喘地五彩斑斓着的叶子。叶子都卷起来了,有些都枯了大半。
清泓出门那会儿还没七点,是个工作日,所以路上冷清清的,让她心旷神怡了起来,还仔细去看了残草间那点零碎的残雪,幼幼嫩嫩的白白净净的,有些活泼的趣稚。
这天他歇息,不用上班,就披上那个绣了昙花的深蓝色披风,出门去住处附近的古风公园。公园有黛瓦亭台,有湖水曲桥,有杨柳游廊,都是清泓喜欢极了的。
公园里人不多,老人家们聚在游廊下,拉二胡唱小曲儿,咿咿呀呀,清泓时不时思考,等退休了怎么加入他们。她溜溜达达,转到踩点无数次的地方。
这是个小角落,在水边,一条石板小路引到此处便绝断了,断进了挂着细细枯藤的深灰石壁,老树歪歪斜斜地遮掩着这里,水边一道码头那样的小石梯,也就三五阶,小道矮铁门护着它;石梯下去就是水了,一只小木舟总是拴在那里的,有些旧,里头有些湿哒哒的枯叶,和打捞垃圾的长柄网。
清洁工人什么时候来,那是个谜,清泓还没解开。不过,他踩点好多次了,一般这段时间,这个小角落都是被人遗忘的。清清静静的。
以往来踩点时,他会带上一根笛子,或者箫,总之是个便携的小乐器,躲在这滴滴答答,就算有人来了,他也就是一个躲在角落自我享受音乐的样子,没有什么鬼祟的形象。
今天他也把笛子带上了。因为那根笛子是个便宜货,不小心弄坏了也不心疼的那种。
他倚着石壁吹了一会儿风。凉凉的,安安静静的,再好不过了。
湖水上的风味道清新,水波如鳞,看久了就有些神游,又有些晕。
他四周看了看,寂寥无人。再好不过了。于是把笛子放在地上,跨过了小铁栏,再把笛子捡起来,小心翼翼地下了石阶,跨进船里,晃了晃,矮身坐下,十分端正地挺直了腰板。
终于!
他很高兴。又有些紧张。船有些晃,她慢慢放松下来,背部的肌肉渐渐放松,然后深深呼吸,呼吸这终于坐到了一艘水面上的小木舟上时的空气和冷风。
她默默地坐了几分钟。有些冷,正是她想要的感觉。她看着另一边广阔的水面,感受着,想象着,这是在水中央。小木舟漂泊在湖面上,水波流转,匆忙而温柔,隐隐约约地看到对岸上的亭子与山。
她那个将近二十年的梦,是和至交在冬日放扁舟于湖上,水面广阔,浩浩汤汤,她们温酒谈笑,当浮三白。
可惜,至交似乎对此兴趣不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也或许,她不清楚至交感不感兴趣,因为也来不及了,人生如戏,各奔东西。
只是普通交情的人,她又不想交付这个梦,因为那是不一样的。
还不如独自一人来坐着雪天小舟。
那样也很好,可以漂到湖中央,漂到没人的地方,举头苍穹,低眼水波,抚弦弄箫,好不自在。
她嘴角含笑。快二十年,终于实现了。虽然有些差池,没有至交和水中央,也没有温热的小酒,但是,十之八九嘛,好歹,坐上这小舟,而且四周无人,安静而舒心,也算实现了一二,不错了。
笛子举到唇边,乐声泠泠。什么曲子都不是,只是胡乱吹出的心情,和换气时吸入那一口意境,亦真亦幻,七分真实,三分脑补。
脑洞能帮人把人生之不如意降到十之六七。
这样就很好。
清泓吹了一阵子,放下笛子来,静静感受这份静谧,和那硬硬的木板。
最后一笑,在晃荡的木舟上小心翼翼地跨回石梯上,把裤脚沾上的湿叶子揭下来,整整有些歪了的披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