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情缘本无相,不惹相思不伤情

后来我终于知道

它并不是我的花

我只是恰好

途径了它的盛放

——公子辉

春愁一段来无影。著人似醉昏难醒。烟雨湿阑干。琼花惊蛰寒。

又是一年惊蛰,天下了很大的雨,哗哗地顺着屋檐往下流,我照旧坐在靠窗的地方,把手伸出窗外,雨水浇在温热的手心里。冰冰的凉,一直渗进骨髓。我把手缩回来,将酒坛里的酒狠狠地灌进嘴里,然后看着窗外满院子的玉兰花开的白生生的. 满树的烂漫,清冷中带着妖娆,想极了她的面容。

静静的香芬氤氲夹杂着雨水和新泥的味道,在整个院子里随着三月乍暖还寒的风荡漾开来,宛如隔世一般。我在桌子上蘸着洒出的酒水画圈发呆,一圈套着一圈。就像是兀自画地为牢,久久沉浸在隔世的尘埃里不愿醒来。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很多年前。彼时我是天都最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无权无势,不用终日忙于朝政,工于心计,便有大把的时间四处闲逛,穿梭于各个酒肆茶楼之间。

那一日惊蛰,我逛到郊外,突然下起了大雨,慌忙中撞进了一间很特别的“茶舍”,棕色木门,门匾上是草书,飘逸狂放,仔细看了几回,象是个“暝”字,看久了仿佛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引我走走进去。

偌大的一间屋子,茶客却少的可怜,不似喝茶,更像是如我一般避雨的。未见有伙计招待,我便主动走到柜台前,台后站着一位白衣的女子,长发披肩未施脂粉,手里正摆弄着一堆竹叶。见我进来,头都未抬。

“茶水在桌上,想喝自己倒吧。”

姑娘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女子这才抬头看我,微微笑了一笑,沉静,安然,周围的东西忽然都失了颜色。

她保持着沉静的笑容没有做声,盯着我看了片刻,便继续摆弄那一堆竹叶。

然而这一看,我却失了魂。


良久。

“姑娘在做什么?“占卜。”女子头也不抬的回答。

“占卜?”在我的意识里懂得占卜之人都是白髯银发如姜子牙一般的老者,看着眼前的女子,我突然想起了苗疆专于巫蛊的女子,如火焰一般妖娆亦如火焰一般令人生畏。

百般好奇,于是我坐下来,说:“那,替我卜一卦可好。”她依旧没有抬头:“你想知道什么?”我摸了摸鼻梁:“何时称帝?”她突然抬头,盯着我看。眉若新月,眸光皎洁,清冷中带着妖娆,无法抗拒又不敢轻易靠近。

“噗”,她笑出声来,眉弯弯的,眼睛也是弯弯的。

我自诩见过的绝色女子并不在少数,然而如她这般,虽无天人之姿却如此魅惑的还是第一个。

“那,占我能否娶到你。”此话一出,我竟着实吓了自己一跳。虽然经常流连美色,却从未有过如此感受。莫名的有些心虚。

她眼睛里有些惊讶,然后笑容碎碎地沉下去,脸颊泛起些许晕红,像被云遮住的月儿,沉得清冷而羞涩,却更添了一份魅惑。

这次换我盯着她看,良久都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气氛有些尴尬,我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请姑娘占我此生的姻缘。她没有应声,低头开始整理竹叶,一丝发飘下来,我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出奇的黑,像婴儿一样,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或者是什么都有吧,只是那时年少,看不出来。

她将树叶整理好,又重新在手上摆弄起来。我有些后悔,一生的情缘,若是真的什么都被她占出来,那我此后的日子岂不索然无味。赶紧说:还是算了吧,如今什么都知道了,日后莫非要乏然虚度。“无妨,我不告诉你就是。”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堆叶子团起在掌心之间。那些树叶仿佛突然有了生命,竟在她的掌心之间飞扬起来。

片刻之后,树叶重新落在桌上,她细细看过,眼神却更加深沉,深的苍茫。她转身取出一个绣工精巧的荷包,是素洁的玉兰花。

“我把结果装在荷包里,哪一日你想知道了,可以打开来看便是。” 她抬头看我,面色有些凝重。

我把荷包挂在腰间,此后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春光明媚的时候我邀她去踏春,月色静好的时候她陪抚琴散步。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并非茶舍,而是医馆。来这里求医的人其实很少,不是疑难杂症就是命不久矣。却一个个的都被她治愈了。我竟猜的没错,她来自苗疆,擅蛊毒术。我把自己的闲散时光都放在了这里。每天看她沏茶,卜卦,摆弄那些让人看着生畏的虫子,看她用那些东西给人治病。她的目光沉静,从容。有时候抬头看到我,会有一闪即逝的光芒。那光芒依旧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这是我得知之后她的茶楼竟然取名为暝色之后想到的诗句,难为我,从小不屑读书居然背得出李太白的词。

珟瑶说:是啊,玉阶空伫立,长亭更短亭。

我忘说了,她叫珟瑶。

端午、中秋、除夕她都陪我过,她身边好像没有别的男子,当然仰慕她的人并非没有,但是她的神情那样淡漠,偶尔魅惑一笑,妖冶的令人生畏,不开口就已经拒人千里。再有死缠烂打的,她便将装着虫子的蛊盅摆在那人面前,纵是再有心也被迫退避三舍。

我和她开玩笑,你莫不是等着我娶你? 她浅浅地笑,眼睛却带着我看不懂的落寞。她说,生命无常,能看到命运的发生而无可挽回是多么无奈的事。当时我不懂,只以为她说的是我的姻缘,她不说我也不敢问,以至于那个荷包我一直未敢打开来看。


七夕还是她陪我过,我们在街上走,小女孩抱着花篮说:“公子买一枝给姐姐吧。”我转眼看珟瑶,眉目婉转,我拣了枝开地正盛的给她,她摇头,换了枝打苞的。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走开了。她说,盛极难继。说话的时候深深嗅一下花苞,由衷欢喜的笑容,如水的清澈。“看!烟花。”说罢,她竟拉起我的手跑起来,那笑容明朗的像个孩子。

我看得呆了:“珟瑶,你可知道你的笑能摄人心魄。”其实,我心里想说的是,珟瑶我想娶你做我的妻。然而,身在皇家我自是不敢轻易许诺,我的姻缘我说了不算,父皇也断不容我娶个苗疆的擅蛊巫女。我从来不觉得珟瑶是什么巫女,然后在父皇眼里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没有说出口的,她却什么都知道,珟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表情变得凝重。

我觉得是自己突兀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我总是手足无措。她不高兴了吗?我很自责。看她的样子我的心针刺一般的在痛。片刻之后,珟瑶的笑容再次化开,明朗带着勾人的妖娆。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个笑容和刚才,完全是两回事。她轻轻地说:“知道命运的走向其实是件很残忍的事,因为有可能并非你心中所愿,你却无力改变,那种无奈会让人心痛。

她说话如流水动听,但其实,我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她的意思。

沉默良久,她突然侧过脸看我,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近地看着我,我看到她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睛,好似潭水起了薄雾,似真似幻,让人忍不住想拨开雾气一探究竟,又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

我凑近她有些情不自禁,轻轻地吻下去,而她竟然没有拒绝我。她的唇柔软微凉。有一瞬间,她感觉她的唇动了一下,似是回应我,嘴里竟尝到了一丝甘甜。然而,这回应太轻,轻的让我一度怀疑这只是我的幻觉。这一吻,我有些上瘾,想要继续的时候,她却将我推开了。

她问我,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你会不会找我?

我反问她:你会离开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低下头避开我的眼神,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珟瑶,你是不是——”“没有!”她打断我的话,我担心她有事瞒着我,我却不敢再问。然而,我却再没有机会问出口。

我买一把刀

我们可以共用

如果你不爱我了

我就杀掉你

如果我不爱你了

你就杀掉我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去找过珟瑶,因为父皇病了。病的古怪,纵是请遍了天下名医也束手无策。然而更令人恼火的,是几位皇子竟为了储君一事各自动起心思来,甚至开始手足相残。

而我这个从来不求上进对他们毫无威胁的荒唐王爷此时倒是太平得很,正好全心全意地侍候父皇。端茶倒水,熬药喂饭,衣不解带,一晃竟是四个月。期间,也有各地请来的医者为父皇诊病开方,然而都是徒劳无功。

那一日,来了一位游历的江湖神医,诊过父皇的病情,表情凝重。

“陛下的症状,不是病,而是中了蛊毒。只有懂得蛊毒之术的人能解。”

我想起了珟瑶。这么久我竟忘了珟瑶是会治病的。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为何?”

“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整个天都只有你会蛊毒之术,你肯救别人为何不肯救父皇,父皇的蛊毒莫不是你下的?”

希望破灭,我心中莫名的烦乱,甚至有些怨恨珟瑶见死不救,后来竟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堆混账话。后来每每再回想起来,都恨不能狠狠的抽自己几巴掌。

珟瑶没有辩驳,只是淡淡的跟我说着对不起。

看着她淡然无情的样子,我心中陡然生气一股怒火,捏起她的下巴:“你救不救?”

她看着我,面无表情的摇头,眼睛里的魅惑让我有了一种很不合时宜的冲动,我将她逼到墙角,一只手臂撑着墙面,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颊逼近她狠狠地吻下去,她没有抗拒,狂怒之下我看见她的眸子那么黑,分明带着泪,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狠狠的刺了一下,嘴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直到我感觉到嘴里的一丝血腥,我以为那是我的血,便狠狠地甩开了她。带着满腔的愤恨离开。

“等等。”行到门口时,她终于开口了。我以为她会改变主意。

“你的父皇我救不了,回去之后小心你的皇兄。”

“怎么,害了我父皇还要挑拨我和兄弟的手足之情?都说苗疆的女子是巫女,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终于领教了。我的事不需你管,父皇若是有事,我定要你偿命!”

彼时,我走的凛然,竟不想,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要她偿命,便是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去之后,我莫名地发了很大的脾气,责罚了下人,还摔碎了一套茶具,跟珟瑶一样的茶具,她送我的荷包也被我拽下来扔到了一边。自那以后,我便日夜陪在父皇的病榻前,游历的神医用针灸之法抑制了父皇的病情,有所缓解却时好时坏无法根治。

直到有一天,神医从外面回来,突然说有了解蛊毒的方子。一剂汤药喝下,父皇真的好转了。然而明争暗斗的储位之战却愈演愈烈,我也被牵涉进去。原因是父皇重拾朝政之后有意无意的将很多事情交给了我,朝堂上开始有了感念我仁孝而拥护我的声音。


于是我又开始频繁的出现在酒肆花街,莺莺燕燕环绕,笑颜如花,却总是让我想起那双清冷又妖娆的眼睛。越是想起越是心烦意乱,索性不再去那流连之地。

有一次我正在灌酒,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有人走近我,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深深地刺进了我的胸口。我以为我死定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跪了一屋子的人。太医直呼奇迹,说我死而复生。当时我并不以为然,直道是自己命大。后来追查凶手的时候,竟然真的查到了皇兄身上。我想起了珟瑶,最后一眼那含泪的眸子,我心里竟有些隐隐的疼。

神医来向我辞行,离开的时候对我说“有些误会,错过了就是一生;有些爱,说不出口,却是生死相许。”

神医告诉我,给父皇解蛊的方子是一位姑娘送来的,一只小小的蛊虫。”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我只想赶去找她,珟瑶,珟瑶,我需要一个解释,不,是我欠你一个道歉,还有一句感谢。

然而,珟瑶的住处空无一人,陈设未变,却物是人非。我寻了许久,依然不见人影。只寻到了一块竹牌,上面刻着两种文字,一种我看不懂,另一种是篆书:“圣女令”背面是珟瑶,她的名字。

原来,她是南疆的圣女。我快马加鞭赶往南疆,日夜兼程,一刻也不想耽搁,因为我知道有人在那里等我,或者说,因为那里有我挂念的人,一路上,满心满眼都是珟瑶的眼眸和笑靥。我知道她对我的笑容跟别人不一样。

我要找到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我知道我会看到珟瑶沉静的面孔,看见我的时候深黑的眼眸中会有妖娆的光芒一闪而过。我隐隐的欢喜,还有些紧张。我想问她,为什么要瞒我,却暗自相助。我要告诉她,我要娶她,任何人都不能反对我,阻止我。

终于,我在南疆的圣坛上看到正在祭祀的圣女。我冲上去,去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珟瑶呢?”

“她升天了。”

“升天?她不是圣女吗?”

“哼,圣女?她还有何颜面做圣女?身为圣女却动了情,爱上了你们中原的男人,南疆王派了最优质的蛊人去杀你们的皇帝,她却为了那个人不惜日日用自己的血饲养蛊虫,救了你们的皇帝,整整四十九日啊。更傻的是,她居然给那个男人中了生死蛊。”

“生死蛊?”

“生死蛊就是为自己所爱之人中的蛊,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护君平安。施蛊之人会代中蛊的人承受一次致命的伤害,若是对方能由衷的表达爱意,便可活命,否则只能独自承伤并且受蛊虫反噬之苦,死路一条。”

。。。。。。。

什么叫晴天霹雳,什么叫五雷轰顶。为什么,为什么。珟瑶啊珟瑶,我恨你!是啊,我那么深地恨你,恨你明明爱的深切,却隐藏的如此深沉,恨你明明爱我,却狠心抛下我独自一人承担一切。恨你从此以后要我一个人承受那相思之苦,你可知,相思如刀啊!

不,我更恨我自己,恨我没有早日对你言明,恨自己伤你至深。我从来没有,恨一个人如恨你那么深,因为我从来没有爱一个人,如爱你那么深。珟瑶啊珟瑶玑,我爱你!可是,你为何不等我,未来的时日那么长,你叫我如何独自面对。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拿起腰间的荷包,抽动束带,拿出那张被我摩挲了无数次的信笺。

珟瑶的汉字并不隽秀却工整:瑾瑜,你的姻缘本该由天定,缘起缘灭皆在你的一念之间。刻骨铭心,爱恨相交。但是,请原谅我无法占出结果。唯愿,不惹相思不伤情。


我收起信笺,望向窗外,风雨中,有玉兰花瓣飘落,清冷,妖娆,随风摇曳,黯然凋敝。

满地落花,碎了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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