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 墨菲定律(上)

4.1.1 墨菲定律(上)


猛吸一口气的君剑睁开双眼,彷彿从无尽的黑暗混沌中解放出来。

黑色的眼珠子盯着纯白的天花板,死死的捏着洁白的床单的双手慢慢鬆开。

自己还活着,还活着。

窗外的阳光打在自己脸上,吊篮就这么掛在自己的头顶窗沿,在微风中慢慢的打转,消毒水的气味此刻是这么美好,宽阔的病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剩下的床位自觉的为自己空出了位置。

“我们估计过大概你今天可以醒过来。”

口罩后的女低音从床后猝不及防的袭来,那背影之前,君剑的吊瓶在空中被扯得顛来顛去。

“不要太紧张,黄先生。”

“你不会……”

“我是国安委的。”背影伸出一只细手,让滴液器的速度降下来了一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里没有必要把任何责任推到你身上去。”

话虽然依旧语气低迷,然而几乎挣扎着抬起头的君剑,就在这句话后,从那背影的侧面,安安稳稳的把头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过了一会之后,新的吊瓶已经换好,而背影则在阳光洗礼中,坐在了唯一有人的床的侧面:

“君剑中校,你现在可以……”

“先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

在窗帘的摇摆中,那已经拿起书写板的背影慢慢把手上的东西放回身后:

“好的。”她慢慢摘下口罩,一只手將那皱白放在了窗檯的吊兰一边,“你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想知道。”

两边的飞官扈从一瞬间將直升机的侧门推开,舱外的光亮与狂风一瞬间充斥宽大而昏暗,闪烁着红点讯號的直升机舱內。直升机两侧涡桨推进器发出的爆鸣声直达舱室之中,然而这没有一丝干扰到那个半蹲在悬空的侧门另一边的人凝视着舱外的地面世界。

就在那人的视野之中,永暑岛依旧如璀璨的玛瑙一样横亙在南海之上,停机坪上满是隨意停落的外事部队直升机,北岛一边,临太阳的一侧还能依稀辨清已经撤出的各色舰只的桅杆就在水天线一边。而就在自己脚下,那曾任如此令人熟悉的永暑壁垒,已经不知去向,而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灌满了海水的砂石黑坑,燃烧着的建筑残骸与扭曲暴露的钢筋在翻滚着泡沫的海水中顽强的屹立。

“冼將军!我们已经足够接近了!还有……你这样太危险了!”

身边穿著橙色马甲的飞官扈从手紧紧的捏着舱门架,狂风將他的马甲吹得死死的贴在自己的身上,他一只手伸向舱外指着什么,另一边用通讯头盔將自己的话喊给就在他身边那面色凝重,与身边一同穿著打扮的那个半蹲在地,仅仅只用一只手掌着直升机地板向着舱外探望的人。

“没事,我习惯了。”

那个被称作冼將军的人摆了摆手,抬起了头。就在他的眼中,围绕着这深坑盘旋的各色外事部队直升机如同被掏了蜂窝的马蜂一般,盘旋在无尽的高空之中。而这一刻,自太阳光直射到那人眼中所显示的,是凝重与危机混杂在两目,无法被镀膜头盔镜阻挡。

“冼-將-军!”

右边的另一个扈从捂着耳机,几乎要把嘴边的耳麦吃进嘴里喊话了:

“万幸的是!火灾刚刚发生的时候!我们的指战员!都非常训练有素!在三分钟之內!絶大部分人都安全撤出了壁垒!所以在第一次爆炸前——”

翼风直接打断了对话,隱身镀膜的Z-22武装直升机横切着从冼將军的身边掠过,警戒状態之中,机侧隱身掛架的模组化火箭巢与空对面导弹几乎要贴在这三人脸上飞过去。当机尾的外事部队陆军航空兵标誌消失在舱门窗口后,报告得以继续:

“确定殉职与失踪的人有18个人!絶大部分都是陆战队驻守人员!其中有一名中尉!五名二级士官!”

冼將军似乎在如此暴风噪响中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毫无回应,然而身边的人是不会擅自停下来的:

“没有任何重要国家战略资产损失!在壁垒爆炸事故之后!舰队启动一级警戒状態!现在已经部署在三十公里外海戒备!”

可是依旧没有回应,在刚性旋翼的狂风与海风的双重攻势之下,略显矮小的冼將军只是凝视着零地点,一语不发。

“冼將军!你的耳机坏了吗?”

“没有。”他低声吐字,也足够让话音通过头盔耳机传到身边两人耳中,“通知飞行员,我是冼辉,找地方降落,我要亲自看看爆炸地点。”

“可是!冼將军——”

“我知道永暑岛是海军地盘。”乾裂的嘴唇抿成了结,“我现在没心情给海军的人找歪,更没心情看海军的笑话。”


“因为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背影依旧对著君剑的床沿,夕阳將所剩的所有白净整洁的床单染成了同一种黄。

“除了你之外,参加这场完全不被其他人所知的会议的,共计三十九名將军,最高至南舰刘女士,全部死于这场所谓的事故。”

君剑凝视着头顶的吊瓶再次乾涸,只是静静的听著背后的女士自我谈吐。

“偌不是你正好在最深的地方在第一时间被机场防化部队发现的话,我们恐怕就真的什么都不能知道了。”

敲门声从身后传来,那黑影侧身拉开了病房的大门,將新的吊瓶以及包好的流食饭盒领了进来。

“你昏迷了足足七天,而我们直到你醒来的前一天才知道外事部队‘背地里’死了,三,十,九,个將军。”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並不为这些人而可惜,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看来第一天的时候把你从永暑医院抢回来是正确的。”

“哼。”君剑侧着身子看著窗外的爬墙虎,“谢谢你们了,找了这么个偏僻地方。”

“政府工作而已,我只是公务员。”手指翻页,下一面继续钩写着自己的记录,“我们的工作只是维护这个国家的运转。”

“除此之外,没谁会搭理你们,外事部队不会,外事部队的敌人也不会。”

“呵。”那背影第一次有着一丝戏謔的语调,“君剑中校,你的,也是我们国家的骄傲,外事部队,已经彻底瘫痪了。现在他想搭理我们,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空吊瓶换回手中,纤细的手指將滴液器划开。

“当第三次爆炸摧毁整座永暑壁垒的时候,美国的天基红外预警卫星在第一时间汇报了华盛顿和北京。”那身影用着数控笔在平板上快速的书写着清秀的字跡,“迪戈加西亚和夏威夷第一时间向我们的马赫沙尔港和西北太平洋舰队发出了中立无害通电,十五分钟后五角大楼确认了这个情况並在第一时间將他们获得的红外成像提供给了八一大楼。”

君剑闭着眼睛聆听著背后的宣读,低声吐道:“美国人倒是会第一时间证明清白。”

“没办法,唯一有技术上做这种事情的可能性的国家就是美国了。”背影此刻靠在窗檯一侧,凝视着君剑方向,“美国要是知道这次爆炸將几乎一整个外事部队上层建筑送上天去,估计会以为咱们国家抽风了在搞军事政变吧,怪嚇人的。”

停了一会,她將窗檯上的流食盒打开,热气自盒中瀰散开来。

“好了,君剑中校。”

背影带上口罩,將汤匙放进了盒子里搅动了一会儿,在夕阳下,那铜汤匙反射着夺目的光芒,照亮了她的发尾。

“在我帮你吃饭之前,你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一只你们的合成生物在最具有巧合性的时刻杀害了所有对你们心怀不轨的外事部队高层军官。”

餐桌並不显宽,然而足够將一左一右吃饭的两人分隔数米之远,左边靠后跨立的土黄色数码迷彩的国防军士兵与右边同样跨立站立的米黄色制服的南京北內卫部队成员隔桌对望。

“……並造成了爆炸。”

左边的餐盘问丝未动,餐碟光滑如镜,照亮了两手撑在餐桌上那人花白的眉宇与深壑的脸纹。

“贤侄,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武老师,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另一边,在米黄色制服之前坐著的,是一位正装持刀叉,低着那髮胶渲染过的刘海的中年男子,在对面的老者面前,他似乎只能低头挨训一般,儘量把视线放在桌上那雕琢精美的食物中去。

“事实上……”餐刀切开鹅肝,留下了一条泥泞在白净的盘沿,“不是从你这里得到了确定的消息,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情。”

將鹅肝送进嘴里后,他抬起头,用无奈的目光看著对面的老者:“外事部队的保密工作做得还真是不错。”

“不错到他们被一锅端了?!现在这事情怎么收场!”

激动中那对桌的硬朗老骨头蹭的站了起来,却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態,只能在四周的人装作没有看见的模样下再慢慢在碎语中坐下:

“你们太他娘的敢冒险了!”

“武老师,我必须再次重申一遍,就算这件事情对我们有着几乎不可思议的帮助,然而这事情和我们没有一点关係。”

“没有一点关係?”

一叠页夹直接被从左甩到了餐桌的正中间。

“不要以为只有那个第一天就被中央的人抢走的那个唯一在最底下活下来的外事部队的小军官才有消息,还有几个最后逃跑的倖存者给我们提供的描述都是这样的东西,绘画之后无一例外,都是这个怪物同样的模样。”

那老者说完之后,还不忘合时宜的锤一下桌子,表示极度的不满:

“在我面前,你不消跟我瞒着你们做过什么破事。”

爭论似乎不可能消停下来了,对桌的中年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梁主管,把桌上的‘证据’替我收一下,谢谢。”

“好的,严建国先生。”

自黑暗的某个角落中,束着长髮的梁凌快步上前,將桌上的材料收回手中。对桌的训斥还在持续,当梁凌经过严建国先生的身侧的时候,她还是被那两鬢微霜的男人低声问了一句:

“据你自己的印象,龙缘生物有做过这种类型的东西吗?”

在那一刻,在严建国的侧头审视之中,梁凌低头迅速扫过那素描图,然后没有任何表情的將目光对上了自己的上司:

“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哦。”严建国摆了摆手,“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你呆着太浪费时间了。”

“好的。”


“那我下去了。”

门咔嚓一声被轻轻带上后,头顶上的白炽灯管引诱着飞虫不断的撞击着那萤光灯管,发出一丝丝碰碰响声,寂静终于还给了君剑本人。

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了下来,头顶的空瓶还残留了一点点液体,在光亮中闪闪发光。

自己毕竟没有什么都说,或者说,自己就算说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反正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君剑两手背在脑后,远望着头顶的飞虫不断的撞击着灯管。

“司马……”

在想到他的一瞬间,君剑彷彿再次看见了那对自黑暗中散髮絶对恐惧的那双暗金色的双眼。

“哼,要不是俺现在被单独保护起来了,我现在——”

君剑单手撑起身子,意图靠在枕头上,周身夹板上的麻痹感瞬间將自己定回原位,不敢再妄动一分。

“……混账。”

將脑袋塞回枕头中间,自己现在这状態,估计得有段时间才会恢復了。

“也不知道自己出去之后,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嘲讽了一句后,君剑忽的起了一个疑问:

“喂……有人么……都下班了么……”

白炽灯的光影下,那一直在君剑身侧的黑影已经不知去向。

“我现在这模样……”

只留下君剑抬着脑袋似乎非常的无奈。

“怎么上厕所……”


“失陪一下,我去趟厕所。”

身边的拎着公文包的女秘书跟在梁凌的身后听到这句话后快步上前:

“凌姐,我帮你拿手上的东西……”

可是,话音还没落,梁凌已经快步走进了转角的厕所中。

泼刺一声过后,洗手池边的镜子被溅上几道水印。在那镜子中所示的,披头散髮的梁凌將自己泼满冷水的脸从镜的最底沿一点一点抬了起来,而梁凌也是第一次真切的看见了自己发散的瞳孔的模样:

“这不可能……”

洗手池边叠着的速写画上,那自己刚刚在虚幻中相识的某个傢伙,龙翼似披风一般,正侧弓着身子,顶立着那对长角,用最为尖鋭的眼神,从纸上直视着自己。



注释:

迪戈加西亚——迪戈加西亚岛是印度洋中部查戈斯群岛最大和最南端的珊瑚岛,是英属印度洋领地的一部分。1966年英美签订协议后,美国向英国租借迪戈加西亚岛,这里到今天以来一直是美国在印度洋的重要海空军基地,其地位仅次于珍珠港。

马赫沙尔港——伊朗西南部著名的油港,滨临波斯湾北端的穆萨湾。

八一大楼——北京復兴路7號,中国国防部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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